余光瞥见人群中央端坐的老者，姜豹瞳孔骤然收缩。
姜子牙雪白的须发无风自动，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底此刻泛着妖异的青芒，那双布满裂纹的手正死死扣住膝盖——
确切地说，是按在某个根本不存在的位置。
方才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年轻人，此刻只剩下一圈若有若无的靛青色残影。
“不可能...”
姜豹踉跄后退两步，靴跟碾碎了香案上未燃尽的降真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后背已然汗透，黏腻的衣料贴在后颈，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正顺着脊柱往上爬。
七十二座青铜人像齐刷刷转过头的声响在耳边炸开，那些镶嵌着夜明珠的眼睛全都聚焦在自己胸膛。
老巫师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化作毒蛇吐信的嘶鸣：
“元始天尊座下...”
“荒诞！”
“定是妖术...”
姜豹猛然扯开束发玉冠，墨色长发如泼墨般垂落。
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在青铜鼎表面扭曲变形，仿佛有无数张嘴在尖叫。
当第二道惊呼声响起时，那个残影竟诡异地蠕动着指尖，指向自己心口！
“住口！”
姜子牙陡然站起，衣袍翻卷间带起阵阵阴风。
他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诸位请看祭坛中央。”
众巫师转头，只见九盏长明灯同时迸发出刺目青光，照出地砖缝隙里游走的暗紫色雾气。
姜豹突然捂住胸口，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与残影完全相同的靛青印记，宛如毒蛇盘踞在血脉之上。
姜豹的指节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虎口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砖地面洇开暗色痕迹。
他望着谢忆萱消失的方向，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气——
这具千锤百炼的躯壳里，除了噬魂夺魄的本事，当真没有半分隐匿形骸的玄妙。
阴风卷着残香掠过案头供果，烛火在铜兽眼中投下狰狞的跳动光斑。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十三个血祭童子被剥皮抽骨时，也是这般混着铁锈味的晚风。
当时整座山巅都在哀嚎，而此刻死寂却像有无数冤魂在耳膜上剐蹭。
“是星移斗转...”
他踉跄着扶住蟠龙柱，龙首浮雕的眼珠突然迸出两点绿火，惊得他袖中短刀当啷落地，
“还是天机轮转...”
枯枝在窗外发出细碎爆裂声，恍惚间竟像是女子折断玉簪的脆响。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织成银网，每道月光都映着他鬓角新生的白发。
姜豹伸手去拨，却摸到满掌黏腻——
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衣衫。
十年前那个雪夜，师父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地站在尸堆里，说修仙者终要面对心魔啃噬
“等等！”
他猛然捂住额头，经脉突突直跳，
“方才那女娃诵的什么咒文？”
破碎的记忆片段像毒蛇钻进太阳穴，他看见血色曼陀罗在虚空绽放，听见梵唱混着婴孩啼哭在识海炸响。
最清晰的是某个瞬间，冰凉的梵文仿佛带着千年寒意，刺入自己最隐秘的痛处。
案头青铜灯台突然倾覆，滚烫的灯油泼在虎皮裙裾上。
姜豹盯着腾起的青烟，恍惚间又见谢忆萱赤足踩过火焰，
足踝银铃晃动的声响，竟与当年洞房花烛夜自己撞翻合卺酒杯的声音一模一样。
窗外残阳如血，将檐角铁马映得铮亮。
谢忆萱望着帐中摇曳的烛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暗袋——
那里藏着姜子牙临别时塞给她的龟甲，此刻正硌得她掌心发疼。
“末将参见主帅！”
随着帐帘掀起的劲风，韩变玄铁战靴碾碎满地枯枝。
这位威震西荒的铁血统帅此刻面色凝重，玄甲下摆随着他来回踱步的动作簌簌作响。
当目光落在谢忆萱交叠的双膝上时，瞳孔猛然收缩：
“你...何时归来的？”
帐内忽起死寂。
谢忆萱垂眸望着自己完全愈合的左肩，那里本该插着三支淬毒的乌木箭。
她试着抬起手臂，绷紧的肌肉竟连细微疤痕都寻不见，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替她抚平了所有伤痛。
喉头忽然泛起腥甜，她想起昨夜暴雨倾盆时，姜子牙枯槁的手指是怎样穿透她意识中的迷雾。
“祭坛...”
她沙哑的声音惊醒了怔忡的主帅，
“我在祭坛听见诵经声。”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太师闻天手中青铜酒樽突然炸裂，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狰狞的裂纹，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蛛网。
这位向来端方持重的国师踉跄后退两步，玉笏当啷坠地：
“你怎会知道那卷《度人经》？”
帐中烛火陡然暴涨。
谢忆萱的睫毛剧烈颤动着，恍惚间又看见漫天星斗坠落成灰烬，
八百条玄铁锁链勒进血肉，而姜子牙干瘪的手掌始终扣在她腕间。
那些梵唱穿越三千年光阴，化作千万柄冰刃刺入心脏，直到白发老者贴着她额头低语：
“记住，死亡不是终点，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
此刻她仍能感受到掌心的余温，仿佛神魂深处某根沉睡的琴弦，被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悄然拨动了。
窗外残烛忽明忽暗，檐角铁马叮咚作响。
“你还记得你念的经文吗？”
闻天指尖轻轻叩着青玉案几，烛火在他眉骨投下跳动的暗影。
谢忆萱望着满地散落的星砂，那些曾被她当作催眠咒语的梵音此刻竟在耳畔凝成锋利的冰碴，
“只是跟着老和尚哼唱......就像风吹过竹林那样自然。”
窗外掠过鸦群惊起的寒风，案头檀香倏然熄灭半截。
闻天喉结滚动两下，腰间佩剑忽然发出清越龙吟。
他望着少女被月华浸透的素白裙裾，恍惚看见三年前她在雷劫中绽放的金莲：
“姜豹的五毒噬心掌能穿透三重结界，若非你......”
剑穗垂坠的青铜铃铛突然疯狂震颤，他猛地将惊鸿剑横在胸前，
“他连本命精血都炼成了噬魂蛊！”
韩变周身骤然腾起靛青色火焰，十二盏长明灯齐齐爆裂。
“我会以性命守护谢忆萱。”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重重按在剑柄，玄铁护腕上盘踞的睚眦纹路泛出血色光芒，
“当年在岐山脚下，太师叔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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