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带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味道。
顾青刚从刘清莲的病房出来,提着空了的保温桶,便看见小姨刘清秀拎着一袋水果,正有些局促地站在走廊尽头。
“小姨!”顾青快步迎上去。
刘清秀闻声抬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青子啊,我来看看你妈。”
然而这笑容僵硬,像是强行贴上去的面具。
顾青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未散尽的红血丝,以及眼角那极其细微、几乎被岁月皱纹所掩盖的湿润痕迹——显然是刚刚偷偷拭去泪水的痕迹。
“小姨,怎么了?”顾青心下一沉,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
刘清秀下意识地躲闪着他的目光,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没能在病房门口说出什么。
顾青心领神会,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引着她走向旁边人少的楼梯间角落。
关上防火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刘清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抽干了力气,一直强撑的情绪终于决堤,泪水无声地滑落。
“小姨,别急,慢慢说。”顾青递过一张纸巾。
“是你姨夫……”刘清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言说的疲惫,“他…他在吴城那家具厂干了十几年,你是知道的。前段时间,下了班,吃了饭还喝了点酒,本想着总算能歇歇了,结果…结果那该死的主管一个电话又把他叫回去加班!说是急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喝了酒,脑子可能有点不清醒,操作那机器的时候……手指头…右手拇指…被切断了…”
顾青眼神一凝,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工伤,又是酒后加班?
“送医院接是接上了,可那精细的活儿…再也干不了了。”
刘清秀的眼泪流得更凶,
“厂里一开始说工伤赔偿,会计还领着他跑了趟社会人力资源部那边,结果…结果人家说他是酒后操作,不符合工伤认定条件!怎么争都没用啊…磨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厂里老板,看在他干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大发慈悲给了三万块钱…说是遣散费…”
“他现在人回来了,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觉得自个儿成了废人,啥手艺活都干不了,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刘清秀抹着眼泪,带着卑微的恳求,“小青,你…你现在出息了,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小姨留意着,看看哪里招保安?或者看大门的也行…你姨夫他,老实本分,看个门总能行吧?”
看着小姨被生活压弯的脊背和布满愁容的脸,顾青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种底层小人物的挣扎与无助,他太熟悉了。
小姨夫沈栋耀,虽然没什么大本事,有点小野心但终究是老实人,干了一辈子苦力,临了却被如此无情地抛弃。
顾青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那间藏在旧城区巷弄里的饮料厂。
闪能饮料的销路确实打开了,市场份额在稳步提升,厂子里也陆续招了些人,忙起来还经常要临时工。
自己奔波于给母亲治病和那个危机四伏的修真界之间,对厂子的管理一直是个大问题。
找个专业厂长?一来厂子小,开销大;二来,也很难找到真正放心的。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小姨,”顾青的声音沉稳而真诚,“保安的活儿先别急。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姨夫去我那个小厂里当厂长。”
“啊?”刘清秀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随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青子,这哪能行!他那个人,就是个干力气活的工人,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管人、管厂子了!笨手笨脚的,万一给你搞出乱子来,耽误了你赚钱的大事,那可怎么得了!不行不行!”
顾青看着小姨那生怕给他添麻烦的惶恐模样,心里一暖,脸上露出温和而自信的笑容:
“小姨,您这话说的。哪有什么天生的将军?还不都是从战场上滚过来的老兵一点点学起来的?姨夫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最懂工人们的心思、厂子里那些弯弯绕绕。我这小厂,麻雀虽小,五脏也得全,但真没那么多大厂子的森严规矩。”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说是厂长,其实就是个操心的大管家。管好生产不出岔子,工人们干活有饭吃、有地方歇,谁家有点难处能帮衬帮衬,这就是最重要的活儿。说白了,就是个保障后勤的‘后勤部长’。您说,这活儿需要多大的学问?需要多少管理经验?最需要的,就是实诚、可靠,还有那份责任心!”
“再说了,”顾青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我这厂子,还没到能请动正经大厂长的份上呢。自己人,放心!”
“自己人…放心…”刘清秀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里的惶恐渐渐被一种巨大的、不敢置信的希望所取代。
姨甥不是施舍,是真的需要帮手,而且信任他们!这份信任,比什么都珍贵。
“那…那我回去跟你姨夫说说?”刘清秀的声音带着颤音,又有些小心翼翼,“他要是行…我们一定好好干!绝不给你拖后腿!”
“行!”顾青用力点头,“就这么定了。姨夫那边肯定有顾虑,您好好跟他说,厂里的事不急,等他把伤养利索点再来都成。”
探望完母亲,顾青看着小姨离去的背影,那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一丝暖意在他心头流淌。这凡尘俗世的羁绊与温度,是他在那个冰冷残酷的修真界厮杀时,内心深处最坚实的锚点。
光影流转,时空变换。
潮湿、腐败、带着剧毒瘴气腥甜的味道瞬间取代了医院的消毒水味。
顾青的身影出现在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区域——腐骨毒沼。
这是永宁州边缘一处臭名昭著的地方,终年弥漫着五彩斑斓的毒雾,泥沼中潜伏着无数形态怪异、蕴含剧毒的妖兽。
沼泽之下,埋葬着无数不知深浅的冒险者骸骨。寻常修士绝不敢轻易踏足。
顾青并非来此寻宝或历练。
他身影如一道飘忽的鬼影,在毒雾与枯树间急速穿行,周身雷光隐隐,将试图靠近的毒虫瘴气无声湮灭。
不久前,他听闻好友幸清莹竟独自闯入了这片死亡之地!而原因,让他心头沉重。
幸清莹出身一个小修仙家族,家中父母的重心全在她那天赋更胜一筹的兄长辛关身上。
无论是修炼资源还是家族关爱,幸清莹得到的都极其有限。
更甚者,父母时常以各种名义要求她“贡献”出自己辛苦积攒的灵石,贴补给兄长。
这次,她在坊市偶然看到了一门极契合她水系灵力、且能极大弥补她防御不足的指法——《拈花灵犀指》,价格虽不算天价,却也需要她省吃俭用积攒许久。
就在她终于快要凑够灵石时,却被家中强行要走,用于支持兄长购买一件法器。
等她失魂落魄地再去坊市,那功法已然被人买走。
巨大的失落、长久的不公带来的委屈,加上功法被夺的愤懑,让这个素来坚韧的姑娘一时冲动,竟独自跑到了这危机四伏的腐骨毒沼,想要猎杀值钱的毒兽快速积累灵石!
“清莹!你在哪?”顾青的声音凝成一线,穿透重重毒瘴,带着焦急。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兽类嘶吼和法术爆裂的声响!
顾青心头一紧,速度再提三分,循着灵力波动最剧烈处冲去。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干燥的硬地,但场面却触目惊心!
幸清莹一身浅蓝衣裙已被毒液腐蚀得破烂不堪,多处带伤,脸色惨白,嘴角溢血。
她正被三头通体幽蓝、皮肤布满细小毒刺、口中长舌如毒鞭般弹射的“影毒针蟾”围攻!
这些针蟾体型不大,却极其敏捷,弹跳力惊人,口中长舌带着剧毒粘液,抽打缠绕,防不胜防。
它们喷吐的毒针细密如雨,专破护体灵光。
幸清莹身法灵动,指月惊鸿的指劲迅疾如电,玉虹贯日的穿透力也颇为不俗,但在这蚀指荒泽中,她的指劲受到毒雾侵蚀,威力大减,灵动性也大打折扣。
更糟的是,她赖以护身的无相劫指形成的无形力场,在毒蟾毒舌和毒针的狂攻下摇摇欲坠,几近崩溃。
她身上几处被毒舌擦伤的伤口正迅速变得麻木,脚步虚浮,灵力也消耗巨大,只能凭借身法苦苦闪躲,险象环生。
一头针蟾看准她力竭的间隙,幽蓝长舌如同毒矛般,直刺她后心要害!
“孽畜!找死!”
一声冷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顾青的身影裹挟着炽烈的雷光,从天而降!
轰!
一道粗大的紫金色雷光,蕴含着煌煌天威,精准无比地劈在那头偷袭幸清莹的针蟾头颅上!
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灌入,那头针蟾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狰狞的头颅便如同被重锤击碎的西瓜般爆裂开来!腥臭的汁液和碎骨四溅!
另外两头针蟾被这恐怖的威势和同类的惨死震慑,动作一僵,发出恐惧的嘶鸣。
顾青却毫不停留。他一步踏出,身影如瞬移般出现在幸清莹身侧,将她护在身后。同时,双臂展开,左右开弓!
“明雷半月刀·惊蛰!”
左手并掌如刀,迅疾如电,一道狭长锐利的雷光刀气撕裂空气,瞬间刺穿一头针蟾相对脆弱的咽喉!
“擎雾裂山崩·震!”
右手捏印,土黄色光芒爆发,沉重如山的巨力凭空凝聚,狠狠砸在最后一头针蟾的背脊上!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针蟾惨嚎一声,被巨力砸得陷入泥沼,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电光火石之间,三头凶悍的影毒针蟾已被顾青以雷霆手段尽数诛灭!
“顾…顾师兄!”幸清莹劫后余生,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挺拔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的哽咽,“谢谢…谢谢你…”
顾青转过身,看着幸清莹狼狈凄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胡闹!不要命了?一个人闯到这里来?”
幸清莹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些长久积压的委屈和此刻的恐惧一起涌上心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顾青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是为了那本《拈花灵犀指》?”
幸清莹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顾青,随即又黯然地点点头,泪珠终于滚落:“我…我攒了好久…可…可还是…”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顾青默默递过去一颗清灵解毒丹和一颗化瘀丹。
看着她服下,脸色稍缓,才沉声道:“功法没了,可以再寻。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父母兄长如何待你,是他们的事。但你的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岂能因一时愤懑,轻掷于此?”
他目光如炬,盯着幸清莹:“你心性坚韧,本是个好苗子。但这次,错了。错不在争,而在争之无方,将自己置于绝地。”
幸清莹被顾青的话震住,怔怔地看着他。
顾青伸出手指,一点幽邃玄奥、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光点在他指尖凝聚,散发出一种沉稳、内敛、洞察吉凶的韵律。
“此乃‘无咎’道种。”顾青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无咎者,非无所作为,而是居中行正,不涉无谓之争端。慎其言,谨其行,思虑周全,明辨利害,远离祸患之端。行事有度,不逾矩,不妄动,则过失难生,咎责自远。这正契合指修之道——指尖灵动,更需心念通达,洞察秋毫,趋吉避凶。”
他将那点沉静的光点轻轻点向幸清莹的眉心。“今日之事,便是‘妄动’之咎,失了指修应有的冷静与判断。望你能体悟此道,明哲保身,厚积薄发。他日机缘到了,那《拈花灵犀指》又算得了什么?更好的指法也唾手可得!真正的强大指法,不在于威力多大,而在于何时出指,指落何方!”
光点没入幸清莹眉心。
一股清凉而厚重的感悟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涌入她的识海,涤荡着她的混乱、冲动与委屈,特别是那份因为功法被夺而产生的急切与冒进。
一种沉稳、内敛、洞察先机、趋吉避凶的明悟感油然而生。“无咎”二字,深深刻印在道基之上,与她苦修的指法隐隐共鸣。
这并非懦弱回避,而是更高明的生存与进取之道!
避开不必要的锋芒,积蓄力量,等待真正属于自己的时机。
对指修而言,这份“无咎”的洞察与谨慎,正是其灵动指法得以发挥最大威力的基石!
幸清莹眼中的茫然、委屈和因功法被夺而产生的急躁渐渐褪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沉静以及对指道更深层次的理解所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残余的毒素和翻涌的情绪,对着顾青深深一拜,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感激:“谢师兄点化!清莹…懂了!无咎之道,清莹定当谨记于心,融于指端!”
顾青点点头,看着眼前气质隐隐发生改变、眼神更加清亮深邃的好友,心中稍安。
他抬头望向蚀指荒泽深处,那里依旧弥漫着致命毒瘴和未知的凶险。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顾青的声音恢复沉静,“我先送你出去。此地毒瘴对你指劲恢复不利。”
两道身影,一沉稳如山岳,一轻盈似惊鸿,迅速消失在蚀指荒泽变幻莫测的毒瘴之中。
留下的,只有三具针蟾焦黑的残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雷息与指意,无声地述说着方才那短暂而致命的交锋与深远的点化。
求鲜花!求收藏!求打赏!┗(▔,▔)┛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