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无边无际,墨云压境,遮蔽了点点星光,少年一路极速飞驰,惊散了西行的灰雁。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黑暗,然而下方地域一束跃动的微弱火焰让石凉有些注目,长途跋涉太过劳累,且能暂缓一丝心中的好奇之感。
石凉自天穹中落下,有细微的凄惨哭啼断断续续、逐渐清晰,尤其在这夜幕下,使人毛骨悚然。
此处有一座二十来户人家的寨子,寨中木栏上满是野兽的皮毛与白骨,显然这是一处猎户汇聚之处,历经数年生息,成为了大荒中一处罕见的人烟地。
野外数百里没有村镇与部落,如若不是偶然路过,任谁也不知这里竟有这样的地方,其附近洪荒猛兽昼伏夜出,毒虫魔物伺机而动,有人群在此生活简直是不可思议。
此处地势五行之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本是一处福地,而祖山无依无靠、风气散尽,故此瘴气丛生。
石凉隐去了气息,宛若一株草、一棵木,融进了自然万物,即便用肉眼观察到他,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同。
他静悄悄地看向远处祭祀的猎人们,在那焚灵炉之上,一名肤色泛着蓝光的幼童一动不动,身上盖满了暗黄色的纸钱,恸哭到不能自已的豹皮妇人被众人搀扶着,仿佛在做最后的离别。
“这是在做什么?”石凉皱眉,他总觉得有些莫名不适,一名满脸白漆、像是巫师的老妤摇晃着扭曲的木杖,手指沾染了不知是何等猛兽的血液,在幼童身上画着奇怪的纹络,口中低声念念有词。
“这是什么语言?”石凉耳朵耸动,即便隔着三十丈远,他却能清晰地听见巫婆在说些什么。
焚灵炉中凌乱的木柴发出爆裂声响,石凉目光穿透了火焰,其中居然有未曾焚化的尸骨,令人触目惊心。
猎人们围着篝火舞动着诡异的姿势,如同在祭祀祭灵,又像是在祷告上苍,抚慰着不甘的亡灵。
随之一名身形健壮的男性猎人抱起了地上冷冰冰的幼童,尽管脸上不乏悲怆之意,却仍无可奈何地将其准备送往焚灵炉中,任凭泪水打湿了面庞。
猎人们站在一起,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晦涩难懂的语言,默默注视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有位母亲怕场面太过残忍,用手捂住了自己孩童的眼睛,自已也不忍直视。
诡异火光好似张牙舞爪的妖魔,喷吐的火舌宛若骨手张开怀抱,要将那可怜无辜的幼童揽入怀中,化为一团飞灰。
而下一刻,石凉动了,众猎户们只觉得一阵风影掠过,那健硕猎人怀中的幼童便消失不见了,只是焚灵炉旁多了一名衣衫华丽的少年。
所有人惊疑不定,有的年轻猎户甚至从未见过外人,只在叔伯辈口中曾听到过些许传闻,他们如同见到了可怕东西一般狼狈逃窜,甚至拿起了粗胚刀枪等兵器,谨慎到不行。
“你是何人?”
最终,一名像是首领的中年猎户走上前来,手持一柄寒芒大刀护在身前,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烧这名小弟弟,他明明没死啊。”石凉将幼童轻轻放在地上,很明显后者还有气息,只是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不管你是何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首领很是谨慎,他始终与石凉隔着二十步之遥,这个距离,其那筋肉健壮的腿部发力,能够瞬间逼近前者,野性的气息暴露无遗。
“你们能不能讲讲道理?”石凉就站在那里,尽管年少、身形不够高大,却依旧震得众猎户不敢上前,“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烧死?”
“……”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无人应答石凉,就连那像是幼童母亲的妇人都在低声啜泣,不敢乱语,生怕惹得什么存在降下灾祸。
“少年,你不知其中的可怕。”那名巫婆上前,仔细端详着石凉,绕着他缓缓转圈子,似乎想要看的透彻。
“娃娃他中邪了,我们将其奉给祭灵大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巫婆佝偻着身躯,肤色蜡黄,皮肤包着骨头。
“祭灵?什么是祭灵?”石凉回过头问着身后的老妤,他想起曾在藏经阁中阅览到过一本发霉的古籍,其中记载着一座古皇朝以某种生灵为图腾,称其为祀兽。
那座皇朝所祭祀的祀兽,莫不是像这祭灵一般,是一族的信仰所在,通过某种不平等因果或是代价,可替所求之人祛除灾祸。
“为了一族之荣,你们就要将这小弟弟活活献祭?!”石凉忍不住说道,这也太过于残忍了,简直骇人听闻。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背负着猎弓的中年人走了上来,脸上带着泪痕,“我是娃娃的爹爹,我们也不想这样,但祭灵大人之命难违。”
“娃娃瘴气入体、祟魔无迹,会给族内带来无边灾祸,只能献给祭灵大人。”中年人脸上一道疤痕很是吓人,应是来自猛兽的利爪所伤,他不断地指责幼童的娘亲,为何要带娃娃离开祭灵大人护佑的地域去祭奠先人。
“小孩初生,天灵盖尚未闭合,会被脏东西沾染上。”巫婆跪在地上,虔诚地念着经文,祈求祭灵大人收下幼童的灵魂。
“脏东西?”石凉心中惊异,在修士眼中,一切虚妄都无所遁形,他的眸子闪耀百丈金芒,神识小人摧动噬梦大法,试图窥探幼童的识海。
“天师!”
众猎户见到少年迸发璀璨的仙光,皆忍不住向其行礼,幼童的娘亲更是跪在了地上,哀声请求石凉救救自己的孩子。
“不必行礼。”石凉以灵气隔空托引起豹皮女猎户,“能够救人我一定会去尝试,你们先噤声。”
只见幼童的识海中一片模糊,宛若有片迷雾隔绝了一切感知,但石凉的神识小人能够隐隐地听见小孩的哭声。
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雾霭,缓缓地靠近哭啼之声方位,身躯金光圣洁超凡、妖邪惧近,像一尊神灵般驱散污秽之物。
“那是什么?”石凉瞳孔颤动,他看见了幼童的神识灵智,只不过在其身上,一道黑压压的灰影与之相融,不断吞噬着其稚嫩纯粹的灵魂。
“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被沾染上了?!”石凉神识小人回归黄金洞天,他不敢轻易出手,怕一击之下连幼童的神识都会震碎,导致其肉身彻底死亡。
“天师,我的孩子还有救吗!”豹皮妇人无力地靠在背负着猎弓男子身上,数日不饮不食、跪在焚灵炉旁祷告祭灵,早就已经身疲力竭。
“……”石凉深吸了一口气,这实在是有些棘手,太过于强大也有会无奈的层面,虽说他能轻易灭掉侵蚀幼童神识的灵体,但那脏东西紧紧吸附在其上,若是蛮横出击,幼童脆弱的神识绝对会遭劫。
然而,石凉突然想到了什么,几番犹豫之下,手指上纳戒闪过光华,一本册子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中。
“不曾想这害人性命的术法,如今也能救人于水火。”石凉沉默,手上这本名为摄魂术的册子满载古朴之感,让人胆寒发怵的字迹如今却烫手无比,耀着正道的光。
首领与巫婆让众猎户都退下了,他们也不忍活生生献祭可怜的娃娃,即便只有一丁点儿希望,就不会放弃族内任何一条生命。
石凉以神识小人观看,引气境层次的书籍早被他吃熟读透,该境界的铭纹法则早已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摄魂术这一逆天而行之法很快就被他掌握于心。
少年道袍随风舞动,焚灵炉火炽盛无双,似乎有什么在无形注视着一切,他冷哼一声,手掌虚握,刹那间一道厉声惨叫慑人心魄,仿佛有恶灵被神明审判,饱经千劫百难、无边酷刑。
在石凉的手中,一团灰暗的模糊神念从幼童头颅中被拘出且禁锢,那并非来自人死后所化成的怨念,更像是某种妖兽不甘老去、强行夺舍了幼童的神识。
石凉摇了摇头,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将这团恶念打进了焚灵炉,火焰炽盛而燥热,照亮了这片夜空,那道妖兽的灵体燃着秩序神焰,嘭地一声炸开灵气火花,被彻底抹除在了世间。
幼童冰蓝的脸逐渐焕发了生机,变得红润而有光泽,甚至轻轻地咳出了声,豹皮妇人与背负猎弓的男子刹那间跪倒在了地上,泪如雨下。
他们紧紧抱着睁开了眸子的幼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差一丝便以为是天人永隔。
首领与老妤带领着众猎户,齐刷刷地向眼前这名少年天师行半跪拜之礼,一条族内鲜活的生命,是未来希望之所在,若不是万非得已,他们绝对不会将其献祭给祭灵大人。
“天师!受我族一拜!”
所有猎户眼眶通红,他们由衷地为石凉所折服,一举一动堪比仙人,抬手间即拯救了一条无辜的生命,避免了悲惨的结局。
“是嘛,别动不动就要烧人。”石凉搀扶起众人,他来到抱着幼童的豹皮妇人身边,手指戳了戳小孩儿红润的脸庞,竟引得其咯咯笑了起来。
篝火晚宴很是丰盛,猎户们都拿出了家中珍藏的美食美酒,毫不吝啬地分给石凉享用,而少年更是露了一手,烤鱼的味道香飘十里,猎户们全都在赞叹这手艺的非凡。
直至次日清晨,大伙儿们醉醺醺地、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虽相处不过半夜,石凉体会到了别有一番滋味的风土人情,猎户们坦诚相待、互帮互助,很快就忘掉了先前的不快之事。
拜别了脸蛋红扑扑的、挥着稚嫩小手的幼童与淳朴的众猎户们,石凉重踏上了征程。
日光正茂,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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