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囚车急雨·铁链下的末日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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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如同天河倾覆,将整个开封府浸泡在一片浑浊、动荡的水世界之中。苍穹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彻底吞噬,雨线粗密如鞭,狂暴地抽打着大地。泥浆四溅,道路化为泽国,浑浊的积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在低洼处打着绝望的漩涡。一辆孤零零的囚车,在泥泞中剧烈颠簸,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末日般的洪流吞噬。

林澈蜷缩在囚车冰冷的木笼里,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囚衣直抵骨髓。手腕上沉重的死牢铁铐虽已被张问陶特令换成略轻的铜链,但那金属的冰冷依旧如同毒蛇,紧贴着皮肤,时刻提醒着他身为阶下囚的绝望处境。每一次颠簸,铜链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车窗外,浑浊的雨水如同瀑布般顺着粗大的木栏冲刷而下,形成一道道不断晃动的水帘,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动荡的黄褐色。远处,黄河那低沉而狂暴的咆哮声,仿佛大地痛苦的呻吟,穿透重重雨幕,与近在咫尺的雨打囚笼声、车轮碾过泥泞的咕噜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令人窒息的末日序曲。

张问陶身披厚重的油布蓑衣,斗笠边缘垂下的水流汇成细小的溪流。他骑在一匹同样沾满泥浆的高头大马上,紧跟在囚车旁,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押赴刑场的监斩官。雨水顺着他紧锁如川的眉头流下,他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透过雨帘回望囚笼中的林澈。就在刚才,一匹快马溅着半人高的泥水疾驰追来,带来了最新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噩耗:铜瓦厢水位已突破警戒线整整三尺!浊浪滔天,堤坝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崩溃!而更令人心寒齿冷的是,河道总督张德海的爪牙们,正趁着这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之际,四处散布“河神震怒,降灾惩戒”的恶毒谣言,煽动恐慌,百般阻挠民夫的征调和抢险物料的运送!其用心之险恶,已是昭然若揭。

“林公子!”张问陶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泥浆飞溅。他俯身靠近囚车,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滴落,声音穿透密集的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前面就是黄河故道废弃的水牢遗址!本官需要你在那里,就在这倾盆暴雨之中,向所有人演示你血书中所言的‘束水冲沙’之法!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话音一顿,冰冷的眼神如同淬毒的箭矢,扫向前方雨幕深处隐约可见的几座巨大石屋轮廓,“王奎王都司……已带人在那里‘恭候’多时了!”他刻意加重了“恭候”二字,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刺骨的寒意——显然,张德海的这位死忠鹰犬,绝不会放过任何阻挠的机会。

林澈艰难地挪动身体,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囚栏缝隙,望向那片被雨雾笼罩的区域。前方一处低矮的土坡上,几座由巨大青石垒砌、早已荒废的石屋如同沉默的史前巨兽蛰伏在雨幕中,散发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石屋旁的低洼地,浑浊的雨水已汇聚成一片不断扩大的湖泊,浑浊的水面翻滚着泡沫和漂浮的杂物。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水草腐烂腥气,混合着泥土的土腥味,被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扑面而来,令人肠胃翻腾,几欲作呕。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带着死亡气息的潮湿空气,仿佛要将这绝望的味道刻入肺腑。手指下意识地探入袖中,触碰到那卷依旧带着他体温、也浸染着他心头热血的麻布血书。指尖抚过粗糙的布面,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束水冲沙法”那滚烫的字迹在指尖跳动——那是融合了《水经注》全卷中北魏郦道元对黄河水性的深刻洞察,与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水利工程学对泥沙运动规律的精确量化!是此刻唯一能破解黄河“泥沙淤积”这千年痼疾、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关键钥匙!这钥匙,如今竟要在一个象征囚禁与死亡的水牢废墟中,用他戴罪之身来开启。冰冷的铜链摩擦着手腕,林澈的眼神却在那片废墟中,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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