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侠女寻亲闻惨祸,少年追芳遇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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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月,琐窗朱户,只有春归去。

飞云冉冉衡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宋词——青玉案

一、山下奇遇

话说当日若兰二人自山下别了思卿,径自往九宫山上而去。到得半山上桃园胜境,顿觉凉风习习,空气宜人,那山风夹杂着野草的芳香,真个是沁人心脾。二人下得马来,自山涧中洗了把脸,又喝了些山泉,一身暑气便立时消散,人也清爽了许多。芷兰道:“姐姐,想不到这人世间竟还有如此好之处所,但看这山青竹翠,花馨泉香,若得一才郎在此长相斯守,此生便无它求矣。”言罢脸上竟然飞起一片红云。

若兰听在耳里,看在眼中,更明了芷兰“得一才郎”之所指,心中不禁掠过一丝莫名的酸楚,然则转念一想,自己身负国仇家恨,又何暇去顾忌这儿女情长?倒是芷兰身出名门,知书识理,与思卿真个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心念及此,竟把那刚刚对思卿蒙生的一点爱的嫩苗连根拨去。

二人牵马慢行,沿途看不尽的如画景色,看得个芷兰痴痴入迷,甚至于忘了自己目前之处境,忘了自己刚刚惨遭的灭门之祸。大约申牌时分,二人来到九宫山上之笔架峰,若兰引着芷兰拜见了两位师傅,并道明原由,陶姚二人亦甚是同情,当场答应收了芷兰,然后师徒三人共话离别之情,芷兰则自行沐浴梳洗,此事略过不提。

次日清晨,若兰起身向二师尊辞行,陶师问道:“一别经年,这才回得家来,也不肯多留几日,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非…”若兰道:“徒儿下山一年多来,寻遍大江南北,却无家姐音信,前些日子听江湖上有人说起峨眉山了尘师太座下一女弟子乃‘闯王’之遗孤,正要西行寻访,不期遇上阿西图强掳芷兰一事,故而耽搁至今,现时芷兰已有所托,徒儿自当前往西蜀寻亲,迟恐别生枝节。”陶姚二人本就疼爱若兰,见她如此这般的一番说道,倒也不作强留,只是再三叮嘱一路小心行事,若兰三跪九叩,拜辞二师傅竟自下山而去。

其时正是农历五月十五,当地人称之为大端午,九宫山上鞭炮声声,香客如云,万寿宫前的石台阶上坐着一个麻衣老道,有几个香客正自那儿围着七嘴八舌,若兰自幼在九宫山上长大,对道家犹为崇信,系好马,上前深施一礼曰:“道长请了,小女子有一事尚不明了,有劳道长为我占上一卦。”老道言曰:“不知小姐所占何事?”若兰答道:“占婚姻。”老道又曰:“请问小姐是要算卦还是要测字?”若兰道:“那就测个字吧。”老道曰:“小姐请随报一字与我,贫道一算便知。”若兰信口道了一个“缘”字。老道略作沉思而言曰:“通观缘字这架构,母无心,身先死;家无盖,不能归,敢问小姐乃一孤儿乎?”若兰点头称是。老道又曰:“若问姻缘,恐其一波三折;要得成家,当在夕阳落处。”后来若兰嫁与思卿,然思卿老家即九宫山西鹿之牛迹岭下,正应此念,只是当时若兰尚不知耳。

别过老道,若兰牵马徐行,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想着与思卿约好三日后山下小店相见,自己这一走势必与其错过,自此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不觉悲从中来,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处境,还有芷兰昨日的言语,又咬紧牙关,决心独自西行。

时近晌午,看看山路已经走完,若兰上马正要前行,勿听得身后远处传来兵器的撞击声,于是勒马止步,见远处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追着一满身污血的中年汉子往这边过来,看情形双方都是在奋力支撑,而那汉子似乎伤得很重,那汉子蹒跚来到若兰跟前,若兰道了声“上马。”伸手一拉,已将汉子提到马上,只听一声鞭响,烈马展开四蹄,竟自向山外跑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光景,二人来到通山县城,若兰找了个偏僻的客栈将汉子安顿下来,意欲寻医为其疗伤,只见那汉子泪盈双眼,颤声道:“姑娘不必劳心,在下自知身受重创命不久矣,只是心中尚有两事未了,若姑娘能为在下了此心愿,九泉之下一定不忘姑娘大恩大德。”若兰见此情形,心头顿生怜悯之情,答道:“大叔请讲,只要晚辈能力之所及,定当全力以全大叔之心愿。”那汉子道:“我叫李过,乃大顺皇帝李自成侄子,当年中原突围与家叔冲散后,一直与婶婶高夫人转战江浙一带,后来我家叔父在九宫山遇难,婶婶情急之下带了小股骑兵前来九宫山复仇,不其引得清兵追杀,一行十数人率数战死,只有我婶婶那不满周岁的女儿若兰不知了去向。此后我每年五月都要独自一人潜入九宫山,一来为了祭扫叔父之亡灵,二来为了找寻婶婶遗留之幼女。十多年来终是一无所获,后来倒是听得江湖传闻吾叔长女紫兰被峨眉山了尘师太收养。今天正是五月十五,乃吾叔之忌日,本想祭扫完后前往四川寻找紫兰,不想途经吴楚雄关时被守将识破身份,一路追杀而来,幸亏姑娘出手相救,否则在下死难眠目矣。”言毕,自怀中取出一油布包裹递与若兰道:“我叔父撤离京城时,已将国库中全部金银珠宝转移出宫藏于他处,以图日后东山再起,想不到‘壮志未酬身先死’,这包裹里是半幅藏宝图,你且前往峨眉山交与紫兰,并告诉她另外半幅图缝在‘闯’字大旗的夹层内,这‘闯’字大旗在一个名叫胡适的副将手中,听说这胡适尚在人间,你转告她一定要找到另半幅藏宝图,寻到宝藏,联络反清义士,将满州鞑子驱逐出中原,还我汉人天下。”言毕瞌目而逝。若兰不禁悲恸异常,好不容易见到个亲人,却来不及相认便又阴阳陌路,大哭一场,叫小二帮忙买了副上好棺木将李过葬了,然后整装备马,一路往西蜀而去。

二、横生枝节

再说当日思卿别了若兰二人,竟自往故乡省亲而去,晚间拜见了华丑、相丑二位师叔,次日由华丑之子天赐、相丑宝贝女儿赛男二人陪同前往九宫山拜见曾叔祖程哲农。

这天赐年方十六,性情内向,寡言少语,而赛男则是天真活泼,拉着思卿哥哥长哥哥短的问这问那,因而路上也不太寂寞。思卿则与她讲些近期江湖上的所见所闻,听得赛男是乐不堪言。当即道:“好哥哥,这次下山后你带我一起去闯江湖好吗?”这赛男虽说年方十四,然则女孩子发育较男孩早,因而看上去反比大她两岁的天赐显得更加成熟,大大列列的脾气,又常常作男孩打扮,不知者以为她是一男孩。思卿听罢哭笑不得,言道:“你说让我带你去闯江湖?”赛男答道:“嗯。”思卿道:“我也是刚刚涉足江湖,并无太多江湖阅历,前些日子要不是若兰姑娘机警,险些着了别人的道儿,如果再加上你一个从未出过们的人,说不定哪日船就翻了,那不是害了你么?万万使不得的。再说你是师叔的掌上明珠,他能让你只身去闯荡江湖,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无论赛男怎么闹,思卿自是不允。

说着说着,不觉就到了九宫山上,三人见过曾叔祖,哲农顺便考证了一下思卿的武功修为。见其已将家传之九宫步炼得炉火纯青,且对自己秘传武功领悟普深并能发挥自如,灵活运用,自是高兴不已。说来思卿无意功名,潜心武学,正合哲农之味口,故而哲农对思卿更是倍加青睐。哲农转过身来,目示三人,正色言道:“武学之道,贵在灵活运用,切不可拘泥形式,如是则能将自身之武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假使局限于招式套路,临场不能灵活作为,那么其功力将大打折扣。就九宫步而言,先祖灵洗公受业于韩拱月先生,,起初名太极十三式,后来经历几百年的传承,祖辈们又各自将心得溶入其中,到了我这一代,又遍访武林高人,将天下武林各派之精髓揉合其中,洞悉各派武功之败笔,找寻专一破解之道,因而‘灵活运用’则成了我九宫步门人的重中之重,果能做到这一点,当今江湖上当罕逢对手耳。”赛男见叔祖话已说完,忙央求道:“叔祖,你和思卿哥哥说说,让他带我一同出去江湖上走走好吗?一路上他与我说了好多关于江湖上的见闻,好玩着呢。”哲农道:“小女孩家家的也不知个稳重,江湖是你能闯的吗?再者你思卿哥哥虽说武功已达一流高手境界,毕竟年纪尚轻,内功亦欠火候,若然遇到真的高手,只能靠随机应变免强可以保全。还有更重要的是他刚刚涉足江湖,阅历不深,江湖上危机四伏,带上你岂不成了一累赘?”言毕,又教思卿江湖上的一些知识,眼下武林各派现状与喜恶,以及自己在江湖上的一些挚友高朋,思卿一一铭记于心。

翌日早饭后,思卿向哲农拜别,言有朋友相约,哲农临行又再三叮嘱思卿不要自恃武功欺压良善,更不可滥开杀戒,思卿点头允诺,行过大礼,牵马自行下山而去。

赛男望着思卿远去的背影,厄自在那流泪,二人拜别叔祖自行下山,一路上赛男竟然未说一句话,这天赐本是内向之人,倒也落个耳根清静。此事略过不提。

时近晌午,思卿来至与若兰分手的山下小镇,依旧找到那家小店,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要了壶茶水,边喝边等。勿听得旁边座位上有人议论纷纷,说是九宫山上吴楚雄关的守将发现了李闯余逆,一路追杀而来,后被一红衣少女所救,目今官府已发下榜文,四处缉拿二人。听得思卿心惊肉跳。心想若兰与自己约好今日相见,该不会提前动身吧,然则众人所言之红衣少女又确与若兰有几分相似之处,心里就象十五个吊桶打水,自个儿的七上八下。

等得午时已过,思卿仍不见若兰踪影,叫来店家问道:“昨日你可曾看到那救人的红衣少女?”店家打量了一眼思卿,“嘘”的一声,将嘴附在思卿耳边道:“他们所说者正是前天和你一起在小店吃饭的女孩。”思卿悄声道:“你看真切了?”店家道:“怎能不真切?也不想想你们年纪轻轻的一个个高头大马骑着,要多打眼就有多打眼。昨日她纵马路过我门前时,马上好象还驮了一个受伤的男人。”言罢,示意思卿不要声张,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思卿听罢,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与店家手中,飞身上马径自一路追寻过去。

一行数日,思卿仍然没能打探得若兰行踪,倒是城墙上到处贴满了缉拿“李闯余逆”与“红衣女贼”的榜文,把一个思卿整得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官府出榜缉拿,说明若兰尚未抓到,说不定此时正在前往四川的路上,于是一路往四川方向追来。

这日到了宜昌秭归,逆江而上不日即到四川境内,当时四川大部尚在大西政权张献忠手上,只要到得四川,清庭之势力就鞭长莫及了,如是等于进入了安全地带。这样一想,不觉已是饥肠辘辘,腹响如鼓了。于是拣了一家干净的店面坐下来,要了两个小菜一大碗米饭,正自吃着,却见一队官兵匆匆走来,为首的一个咬牙道:“这狗日的牛鼻子,就连官府通令缉拿的重犯都敢救,他日必将禀明府台凑请朝庭,派重兵荡平武当山。”听其言语,竟是若兰遇险被武当道人救上山去了。思卿此时喜忧各半,喜的是自己终于寻得了若兰去向,忧的是官府会加派官兵上山捉人。想罢,轻骑快马,径往武当而去。

不日思卿来到武当山紫霄宫,呈上拜帖,称九宫程哲农之传人拜谒武当山掌门一尘道长。这一尘道长乃哲农之故交,闻得其传人来到武当,当下亲自迎至客舍,分宾主落坐,一尘问道:“不知贤侄何事光临武当,若然众弟子有怠慢之处,还望贤侄见谅。”思卿将追寻若兰之事一一道来。一尘听罢,转身向身旁一道童道:“速将你师傅和二位师叔一并叫来我处。”道童应声而去。盏茶工夫,道童引来三个中年道人,三人叩见师傅毕,又向思卿行一稽首礼,然后立于一旁。一尘问道:“尔等可有人自山下救得一红衣少女?”三人误认思卿乃官府差人,惟恐祸及武当,正要不认帐,思卿已猜出三人心思,上前一揖道:“三位道长莫要惊慌,在下并非官府中人,乃汝等所救红衣少女若兰之朋友,因路上有事失散,一路追寻过来,日前在秭归听得官差言红衣少女被武当道士所救,是故冒昧前来打搅,还请三位道长引我与若兰相见,我们还得赶往四川寻亲。”

三人听得“四川寻亲”四字,料想思卿所言非虚,笑道:“日前我等奉师傅旨意前去襄樊无量观天一真人处贺寿,归来时见一群官兵围着一红衣少女,口称‘红衣女贼’,于是自然而然的把她与‘红衣女侠’连在了一起,我等虽与红衣女侠非亲非友,然都是正道之人,岂有坐视不管之理?于是不待红衣少女动手,我师兄弟三人便把那些官兵打得落荒而逃。本想邀女侠上山一叙,不想女侠怕连累武当,不肯上山,执意西行,我等无奈,只得赠了些盘缠劝其改装取道陕西再转四川。”思卿听罢,起身谢过,竟自要下山去。一尘道:“曾听哲农兄夸贤侄慧根深厚,悟性超凡,今日既来,何不住上数日,一来看看哲农兄所言是否虚张,二来贤侄可借此尽情游览武当胜境,不知贤侄意下如何?”这思卿是个耆武如命之人,知道一尘道长有意要应证自己武功,如能得其指点一二,兴许今生受用不尽,当下一口答应下来。

三、初露锋芒

次日上午,一尘道长吩咐道童相请,思卿随道童来至紫霄宫右侧山林中的一片空地上,见一尘道长连同三个高徒皆在此处,思卿上前以晚辈身份一一见礼毕,问道:“不知前辈召唤晚辈来此又有何事?”一尘笑道:“贤侄莫要拘谨,我与尊师乃推心至腹之交,岂是一般外人可比?素闻贤侄悉得哲农兄真传,而且智慧过人,贫道现以座下三人以试之,不知贤侄肯予赏脸否?”思卿听罢又是深深一揖,言道:“晚辈欣得前辈谬奖,自当在前辈面前一露皮毛之技,若能得各位前辈指点一二,晚辈受益匪浅。”

一尘见思卿彬彬有礼,斯文稳重,大有哲农之风范,不禁也为挚友收得如此传人而欣慰,心中对思卿更是爱慕几分。当下对思卿介绍道:“我武当派自三丰祖师创建以来,功夫分太极、形意、八卦三大类,除掌门人得以精通三门武学之外,其他弟子只能各修一项,眼前三人乃我武当三绝的代表人物,今我命其与贤侄过招,望贤侄不负贫道一番苦心矣。”

一尘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道:“贫道乃武当太极传人,人称无影手王劲,在程少侠面前献丑了。”言毕竟拉开了太极拳的架子,无极式。思卿曾得哲农悉心教导,对各大武林门派的工夫可谓是了然于胸,当下抱拳施礼道:“王前辈请了。”然后竟垂手立于当场。王劲以为思卿自恃功高,于心里凭生几分不服,意欲给他一个下马威,只见他脚下一滑,人已欺至思卿面前左边一招翻云手自思卿眼前拂过,右手则平推至思卿胸前,用的竟是太极拳中的“走”字诀。思卿见来势甚速,忙往右前方跨出一大步,身形一矮,躲开王劲的拂云手,左手毫不懈怠,伸去就抓王劲右手之脉门,随着身体逐起,右手竟推向王劲胸前,这一招看得一尘道长惊心动魄,正自为王劲担心,只见思卿之手略作停滞,王劲已回掌护住前胸,一招如封似闭化开思卿的来势,正待再行发招,不料一尘道长喝道:“住手!刚才若非思卿有意相让,恐怕你早就出丑当场了。”思卿自是佩服一尘的修为,如是一点小小的破绽竟也没能逃过他的双眼。王劲本认为自己乃武林中成名的高手,有意在思卿面前卖弄一番,不想在这无名小辈面前一招就已败落,一张脸红得就象呛了血一般。殊不知自己败得如此之快实在是事出有因,一是自己轻敌所至,二是哲农毕生至力于各大门派之武学,专门精研出了一套破解之办法,将之揉合在九宫步中,所以只要能灵活运用,九宫步就成了各大武林门派的克星。

稍事片刻,又有一人来至场中,抱拳道:“在下形意拳耿权领教程少侠高招。”这耿权人称变形金刚,不但拳法精通,而且内力浑厚,上手便是一招卧虎扑食,拳头夹着劲风,思卿一看不敢正面相接,身子腾空跃起,双足便向耿权的脑后踏去,耿权哪敢怠慢,收住身子,一个乌龙摆尾拨开思卿双腿,这在一般人来讲势必甩倒在地,然而思卿怪招奇出,竟然顺着耿权这一拨之势,身体在空中一个回旋,双掌就向耿权后心拍去,这耿权也是着实了得,瞬间回身出掌,一招双龙出海,仗着内力深厚硬是要与思卿四掌相对,其实这一招乃是转攻为守,思想思卿才多大年纪?要论招式和身法,也许能胜自己一筹,若是以内力相拼,自己则有十乘胜算。他这一招还真拿捏得是时候,思卿自问比拼内力自己并非耿权对手,然则自己人已在空中,有如箭之离弦,立即收回真气护住身子,双掌并不着力,手指在耿权的掌上一沾即退,人已借势向后飞出一丈开外,这一来耿权明显占了优势。一尘道长正自担心耿权伤了思卿,不想思卿在如此紧要关头尚能全身而退,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思卿抱拳道:“晚辈谢谢耿前辈手下留情。”这样一来给足了耿权和武当派的面子,一尘道长亦为思卿的品格而感动。

思卿正自在想刚才是否还有别的招式可以保全自己,勿听一声音道:“在下游龙八卦贾三农有幸向程少侠请教一二。”声音虽不高,然则声声震耳,由此可见其人内功根基已臻化境。思卿对八卦掌之套路了然于胸,然则此人内力深厚,绝不可与之力敌,是故身形一变,以太极拳来对付贾三农的八卦掌,来了个以柔克柔,太极拳讲究的是“炼如抽丝,用如闪电。”这用如闪电就意味着以速度抢占先机,只见二人若即若离,一沾即散,这贾三农内力再深硬是奈何思卿不得。双方你来我往,慢慢的只见得人影彤彤,到后来只看到一团烟雾在场中旋转,纵是王劲在江湖上行走了数十年也从没见过如此阵势,心下里不得不佩服思卿的武功修为。双方纠缠了一柱香之久,过了上百招,犹自不能分出胜负。一尘道长大笑道:“好啊,武林中竟有此后起之秀,今日贫道茅塞顿开,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矣。”说罢叫二人住手,只见贾三农头上冒着腾腾热气,而思卿则气不粗出,镇定自如,看来一个是胜在年高功厚,一个是胜在年轻力壮了。

一尘道长直入场中,拉住思卿的手,笑道:“贤侄之功夫已非一般高手所能及,若是再多了二十年功力,恐怕合其三人之力亦不能取胜,哲农兄有徒如此,从此九宫派将名震江湖耳。”说罢,拍了拍思卿肩头,言道:“贫道也是爱才若渴之人,贤侄暂且在武当再留数日,你白天出去游山逛水,晚间我们促膝谈心可好?”思卿听得言外之意,心知一尘道长要秘传武当功法,岂有不应承之理,当下长揖到地:“那思卿就只好再次叨扰前辈了。”说罢各自散去。

四、古洞奇缘

得知若兰安全去了四川,思卿干脆放心在武当山住了下来,白日里游山逛水,晚间便同一尘道长坐禅论道,说是论道,其实是一尘道长在秘传武当太乙玄门内功,思卿自是受益匪浅。

一日早晨,思卿出得门来,看附近大小地方都已玩遍,什么南岩宫、三天门、天台、金顶等等早已玩腻,不如沿着山脉往深处走走,饱览一下大自然的风光,于是在市上买了些吃食,一个人沿着那太和山(武当山属太和山系)山脉径自往里走去。

此时虽说已是伏天,然则山高林密,倒也不觉得热。这思卿原本小孩心性,见一路上苍松翠柏,奇峰异壳,飞瀑流泉,自是玩得兴起,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在深山之上,不知不觉玩到了天黑。思卿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准备第二天继续前行。他吃了些东西,可能是累了一天吃得太快之故,急着想喝水,于是趁着那忽明勿暗的月光,一路向山凹下摸去。

他这样又走了好久,勿听前边隐隐有潺潺流水声,循声走去,却见山谷间有一潭碧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乳白色的光,宛若一块在牛乳中浸泡过的温润的碧玉。高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线清泉自上而下注入池内,泛起无数小小水泡,有如一把硕大的铜壶在往杯里斟酒一般。思卿正自低头喝水,勿听一阵风“呼”的从头顶上掠过,思卿一惊,随着一种江湖人的正常反应循声追去,追出十丈开外,前面竟是绝壁高崖,四处寻不得半个人影。思卿越来越觉得奇怪,在崖下细心的搜寻着,借着月光,突然发现崖壁上方有一岩洞,洞口离地面高约丈余,思卿一提真气,一纵身窜了上去。

洞口极窄,刚容得一个人通行,路面十分的平整,似乎经人工加工过,但是脚下踩去似有一层软绵绵的东西,疑是久无人住洞内所积之尘土,洞壁也很干燥,空气中隐隐透着一股怪味。前行数十步,洞内忽然开阔了许多,高高的洞顶上竟然还有一扇天窗,月光自天窗上洒向洞内,把那一幢幢的钟乳石衬托得古怪辘离,阴森森的,如同进了地狱一般。洞的正中好象有一张石台,走近一看,上面竟放着灯盏和火熠,思卿拿了火熠刚一打,只听洞内“呼呼”响,瞬时一团团黑雾萦绕着整个空间,慢慢的向洞口散去,时约一柱香之久,洞内总算平静了下来,思卿再次打开火熠将灯点然,只见尚有三三两两的蝙蝠倒挂于洞壁,原来那一团团黑雾竟是蝙蝠群飞所至,地下那一层软绵的竟是蝙蝠粪便,难怪有一股怪味。

思卿手把灯盏意欲前行,不料那灯盏似是嵌在石台之上,用力一拨,只听得一声巨响,从洞顶处落下一巨石,把一个洞口全部封死,原来这灯盏乃是这石门的机关。思卿大惊,举灯上前仔细一看,见巨石上刻着几行字:“入吾门者,即有缘之人,往左边石室中行拜师之礼,神功未成,切不可右行,慎之记之。”思卿心想反正一时也无法出去,不如依言前去看个究竟,掌灯前行,向左边走了一阵再一拐弯果然有一间石室。

石室横直约二丈有余,正面靠墙的蒲台上坐着一老道,紫袍金带、鹤发童颜,用手探之,无有半点儿气息,可容貌竟是活人一般。思卿看罢,不禁肃然起敬,放下灯盏,俯首就拜,这头刚一叩下去,只觉底下一沉,整个人朝下竟自落了下去。思卿本是练武之人,胆子够大,加之前面已经看到了石门上的留言,因而并不惊慌,只是没有了灯盏,眼前一团漆黑,这样呆着不觉又想起了若兰,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忽觉有光刺眼,对面墙壁上似乎有一个出口,透射进强烈的阳光,思卿高兴不已,近前一看,墙壁上竟嵌着一巨大的水晶,透过水晶,可看到水底的鱼儿,看来这石室应是在夜间看到的那深潭底下了。而这水晶则成了这石室的一扇窗。回头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室,看来比上面的那间大了许多,墙壁上刻满了功夫图案,罗列了天下武林各大门派的绝技。另外三方各有一扇小门,水晶窗正对面的那间是储藏室,内面堆满了松仁、柏籽、党参、黄精、玉竹之类,平常之人十年也吃不完。左边一间是藏书室,内存武林各派之典集,其品种之杂,数量之多,绝不亚于少林寺的的藏经阁。靠右一间是一卧室,室内有一张床,床边有三个篆字:“寒玉床”。说是寒玉,人坐上去并不觉冷,反有一种柔和温润的感觉。床边有一书案,书案上放一本书,是蓝色线装本,书名:“紫阳宝典”。思卿这才想起原来那华装老道竟是名燥一时的武当山紫阳真人。思卿翻开书本,见第一面上夹了一张纸条:“汝既入得吾门,即吾隔世弟子,宝典内所载乃吾一生之心得,前半部系玄门正派之内功,后半部才是武学之精华,汝当依次而行之,切不可好高婺远,以逞一时之快,否则无人能救汝。大厅墙上所刻天下武林各派之绝技以及隔壁房中之藏书,汝当悉数掌握,此为知己知彼者也。大功告成之日,自有出路,愿汝以继吾志,匡扶人间之正义,是嘱!”再往下看,第一章为:“玄门内功总论”,无非一些心无杂念,以意领气之类,初一看上去与一尘道长密传之法差不多,但是仔细一惴摩,又不尽相同,接下来是如何静心、入定、驽气、行经走脉等内功法门。自此思卿在洞内潜心习练,此是后话。

五、峨眉惨案

再说当日若兰自武当山下辞别了王劲师兄弟三人,为了不招人耳目,依言换了男装,扮成一公子哥模样,一路上果然少了许多的麻烦。过陕西,转重庆、经成都历时十五天,来到峨眉山下。若兰看到天色已晚,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一来以解连日奔波的疲乏,二来想打听一下上山的路径。

晚饭后,若兰找来店小二问道:“请问小二哥可知去峨眉山怎么走?”小二面现惊疑之色,悄声答道:“公子要去峨眉山?”若兰点头称是。小二道:“公子是有事呢还是去敬香还愿?”若兰道:“去敬香。”小二摇摇头道:“那公子来得就不是时候了。”若兰听了一惊,忙问道:“何来此说?”小二道:“我看公子该不是本地人吧,三日前大西王张献忠率大队人马攻上了峨眉山,逼着了尘师太交出李闯王之女若紫姑娘,说是她身上藏得有什么藏宝图。了尘师太未允,张献忠一声令下,血洗峨眉山,山上门徒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若兰听罢,不觉心头阵阵刺痛,忙问明路线,连夜起程而去。

峨眉山的景色秀丽非常,自古有“峨眉天下秀,钟灵数九宫”之说,而然以若兰此刻的心情,再好的风光她也无意欣赏。第二天中午,若兰到得碧螺峰下,远望处红墙碧瓦,翘角飞檐,不见钟鼓和鸣,但闻乌鸦争食之声。

若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只见门前、殿内、庭廊之上到处躺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有横眉怒目的,有缺膊少腿的,有人虽死了双手死死掐着对方脖子不放的,整个场景自是惨不忍睹。这尸体中老少诸多,若兰也分不清谁是了尘师太,谁是自己姐姐,自个儿在那流着眼泪。几声鸦叫,又有一群乌鸦飞来,在这些乌鸦来说,这可是它们毕生难遇的“大餐”。若兰很讨厌这些乌鸦,于是将一腔仇恨都发泄在这群乌鸦身上,只见她在地上抓起一把松针右手一扬,只听惨叫连连,那些乌鸦已被松针穿透,扑腾几下便断了气,真个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话。

哭过一回后,若兰慢慢的将那些尸体搬至门外的地坪上,男女分作两处,在上面再加了些柴草,点燃之后,自己径往庙内走去,只见庙内各处皆七零八乱,显然是被搜查过,找遍每一个角落也不曾看到一丁点儿与师太、姐姐有关的东西,于是又转至门外,静静的看着那两堆以尸体作“燃料”的火。

天已慢慢的黑了下来,若兰依旧坐在庙前的石台阶上,就象殿堂上那泥塑木雕的菩萨一样纹丝不动,面上更无表情。黑烟浓浓翻滚,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炭味。四周万赖俱寂,夜黑得有些怕人,除了屋檐上面悬挂着的铃铛在风的作用下偶尔发出几声叮咛外,整个世界就如死了一般。

火渐渐灭了,只有那些尸骨在那茫茫黑夜中泛着莹光,突然听得身后的殿堂上有一声响动。若兰肯定,那绝对是人走动时发出的声音,喝道:“谁?”无人应答。夜依然那么静,她随手在神坛上拿了根蜡烛点燃了,四处搜索着来到后院时,突然见一黑影跃上墙头向后山上急急而去。若兰心想此人应是友非敌,或许是庙中侥幸脱险的妮姑,于是展开身形,一路追了上去。

那黑衣人的轻功似乎并不比若兰好,越追越近,有好几次若兰本已赶上,只因突然遇到沟坎阻碍双方又拉开了距离。追到后来,山上竟然没有了路,双方各自施展上乘轻功,人几乎是在树尖上飞行,这样又追了几个山头,忽见前面的山坳上隐隐有微微的亮光,一前一后,二人分别朝那一线亮光扑去。

若兰近得前来,见眼前是一间临时搭起的小茅屋,一枝烛影在那儿摇摆着。床上躺着一个老年尼姑,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双唇一张一合,好象是在说话,只是声音太小,若兰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床边站着一少女,紫色披肩下面,穿的是蓝色绣缎紧身衣。只见她附在老尼的耳边说了两句,然后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若兰,脸现惊色,历声道:“你是谁?”若兰反问道:“你又是谁?”那少女道:“你夜探五老寺,现又跟踪我至此,到底意欲何为?”若兰道:“我是来找我姐姐的。”少女道:“你走吧,这里没有你的姐姐。”若兰道:“你一定是五老寺的人了,你可曾知道一个叫若紫的姑娘?”少女道:“怎么?你也认得若紫?”言犹未了,一把雪亮的长剑已架在若兰的粉颈之上。少女大喝道:“你也是张献忠那狗贼派来的吧?你回去告诉他,如果只要若紫一人,若紫自当挺身而出,没必要伤及许多的无辜,只是他要的所谓‘藏宝图’若紫可从未听说过。”若兰听到此处,口中不竟喊了一声“姐姐。”两行泪水如泉涌出。少女剑锋一紧,道:“你别装了,我父王和我失散之后不到一月就在九宫山遇难了,我压根就没有什么妹妹。”若兰只得将自己出生及身世,还有母亲如何托孤陶姚二师等说了出来,并从怀中掏出一玉如意,说道:“母亲与师傅说这玉如意原本一对,另一只就在我姐姐身上,你若无此物,我即刻下山,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少女见状,顿时丢了宝剑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若兰,口中哽咽道:“妹妹,妹……”

二人哭作一团,若兰推开姐姐,自怀里搜出那油布包裹,悲声道:“姐姐还记得李过哥哥么?”若紫答道:“当然记得。”若兰道:“五月十五那天他去九宫山为父王扫墓,不幸被吴楚雄关的官兵发现,一路追杀至山下,正好当时我从那经过,救了他,然而他伤势太重,终究含恨死去,临死之前说他最近打听得你被师太收养,本要亲自来峨眉山找你,不想事情会这样,于是要我一定找到你将此物交与你。”若紫接过包裹,问:“是什么?”若兰道:“是父王的藏宝图。”若紫一脸的惊疑。若兰又将李过的话说了一遍,若紫呆呆的道:“是我害了峨眉山一众姐妹们,我是峨眉派的千古罪人……”

若兰正想劝劝姐姐,只听老尼道:“紫儿你过来。”二人来至床前:“师傅。”“师太。”了尘看了看若兰,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血色,精神也似好了起来,说道:“老天有眼,你们姐妹终究团……”话未说完竟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