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娘娘,奴才可进来咯!

换源:

  天刚蒙蒙亮,西六宫顶的琉璃瓦结了一层薄霜。

廊下三盏褪色宫灯晃悠着,灯影里飘的雪沫子像撒了盐粒。

萧景明跪在青砖地上,膝盖早冻得没了知觉。

殿里"哗啦"一声瓷盏碎裂,紧接着是宫女闷在嗓子眼里的呜咽。

萧景明缩了缩脖子,想起昨天被拖出去的宫女——这会子怕是在井底泡发了吧。

“本宫要的是金丝燕窝羹!”

锦屏“咣当”砸地上,淑妃的裙摆扫过门槛,修长的指甲戳在胖太监脑门上:“狗奴才,连你也敢作践本宫?”

“淑妃娘娘饶命啊!”掌膳太监抖得像筛糠,漆盘里的羹汤泼了大半。

萧景明瞅见汤里飘着的黑渣子,心说:这内务府拿发霉的燕窝糊弄人,这冷宫里的吃穿用度,怕是连浣衣局都不如。

“尚膳监说是陛下定的规矩......”胖太监话没说完,淑妃绣鞋上的东珠"噗"地嵌进他喉咙。

萧景明听见"咔吧"一声,在一抬头只见那胖太监捂着脖子上的血窟窿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很快就不动弹了。

一时间,冷汗顺着萧景明脊梁沟往下淌。

“拖去喂狗。”淑妃懒洋洋歪回榻上,指甲刮得扶手吱嘎响。

两个老太监麻溜地抬人。

“新来的小阉狗!”

萧景明后脖子汗毛炸起,左右张望两下,哆哆嗦嗦指自己鼻尖:“娘娘在叫我?”

“眼珠子乱转什么!”淑妃嗓子跟淬毒的绣花针似的,“还不快给本宫爬过来!”

真他娘倒霉!

“娘...娘娘...”

冰凉的指甲刚挨上后脖颈,萧景明浑身起鸡皮疙瘩。

“娘娘明鉴!”他脑门"咚"地磕地上,“奴才入宫前在云州学过庖厨,您若不嫌弃......”

“云州?!”

淑妃袖子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疼。

萧景明心里咯噔一下,谁不知道云州是南朝不能提起的禁忌,这疯女人莫不是起了疑心?

“小阉货也敢吹嘘厨艺?”淑妃冷笑一声,指甲划过他锁骨,“你要是做不出让本宫满意的吃食...本宫就剜了你的心肝醒酒。”

萧景明点头如捣蒜:“娘娘放心,您就瞧好了。”

......

可萧景明一跨进庑房就傻了眼。

灶台上的积灰能写字,案板空地能跑马。

哪有什么金丝燕窝?破竹筐里就几把长毛薏米和蔫巴野菜。

萧景明啐了口唾沫,这破地儿连耗子都饿疯了。

方才他刚摸着半袋陈米,梁上突然就窜下只灰毛耗子,差点咬着他冻僵的手指头。

“去你大爷的!”他抄起铁勺就抡过去,耗子吱哇乱叫着钻回墙洞。

萧景明搓了把米粒子,想着前世的手艺倒能派用场。

他冲着烧火太监作揖:“劳驾借个捣蒜臼子?”

那小太监看了他一眼,随后跟避瘟神似的,直往灶膛后头缩。

萧景明也不恼,搓着冻红的手指四下打量。

梁上悬着风干火腿,柱底长着野薄荷。

四处翻腾下,又从灶王爷神龛后摸出半罐蜂蜜。

这准是哪个馋嘴小太监藏的私货。

瞅着七拼八凑的食材,他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卯时三刻,萧景明捧着青玉碗跪呈上前。

淑妃用银勺戳了戳颤巍巍的膏体,柳叶眉拧成疙瘩:“此乃何物?”

“回娘娘话,这叫‘雪融膏’。”萧景明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解释道,“乃是奴才取陈年火腿熬汤,在佐以野薄荷凝冻成膏。可谓是入口即化,有清热降躁的功效......”

瓷勺刚沾上唇,淑妃眼珠子突然瞪圆,紧接着萧景明就看见她喉咙连着滚了三滚。

一碗‘雪融膏’下肚,淑妃打了个饱嗝。

“你这小阉狗倒是伶俐。”淑妃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打今儿起,你就是本宫的私厨了。”

“奴才肝脑涂地!”萧景明脑门磕的咚咚响。

一转眼,到了晚间。

梆子声刚敲过五更,萧景明正蹲在井边上淘米。

晨雾里没来由的传来叮当响,他扭头一看,险些打翻了木盆。

只见淑妃赤脚站在枯井边,白绸中衣被露水浸得半透明,她手掌翻飞间,井沿边的青石板纷纷炸成齑粉。

萧景明后颈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哪里是深宫怨妃,分明是掌风开碑的武林高手!

“看够了?”

不等他反应,淑妃冰凉的手掌已经捏住他的后颈。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下窜,冻得萧景明牙齿直打架:“奴...奴才来取晨露煮粥......”

“你倒是殷勤。”淑妃突然凑近他耳朵眼,热烘烘的脂粉气喷在脖子上,“想学?”

萧景明喉结滚动,前世看的武侠小说在脑中翻腾:“嘿嘿,娘娘肯教奴才一招半式...”

“啪!”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耳光抽得滚出三尺远。

“阉奴也配习武?”她用足尖碾住萧景明手指,笑得花枝乱颤,“不过你这双眼珠子生得倒是漂亮,挖出来泡酒挺合适的。”

“娘娘说笑呢。”萧景明咽下嘴里的血沫子,瞥见她袖间那册子封皮上《素女经》三个字一闪而逝。

“还不滚去熬粥!”淑妃突然撒开脚,望着东边鱼肚白出神,“小阉狗,记多搁点茱萸——这宫里的腌臜气,该拿辣味镇镇。”

萧景明揉着肿脸往回走,心里早把淑妃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回到庑房,边搅粥边嘀咕:“疯婆子,张口闭口‘小阉狗’叫得欢,等小爷学会了武功,非把你按井沿上磕头不可!”

“小阉狗!”

尖嗓门劈进庑房,吓得他手一抖,滚粥泼灶台直冒烟。

手忙脚乱擦拭间,他抬头正见春桃叉腰堵月亮门下,裙摆抽得门槛啪啪响。

“娘娘问你是要把米熬成炭灰么?”春桃吊着丹凤眼冷笑,“半炷香内送不到正殿,仔细你的皮!”

“这就去这就去!”萧景明点头哈腰回应着。

等那春桃转出月亮门,他立马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梆子声穿透重重宫墙时。

萧景明抱着食盒小跑过夹道,刚到寝殿门口就闻见甜腻香风。

他喉头不争气地动了动:“娘娘,雪蛤粥熬好了。”

回应他的只有穿堂风卷动纱幔的窸窣声。

“娘娘?”鎏金门环叩了三响,里头却没有动静。

疯婆子该不会睡死了吧?

“娘娘,粥要结皮了。”他捏着嗓子又喊,这回连香灰落地声都听得真真儿的。

真不在?

“奴才把食盒搁门墩上了?您您记得拿哈!”他边说边往后退,鞋底咔嚓踩碎块薄冰。

疯婆子真不在!

他刚要弯腰放食盒,忽地想起老阉货说淑妃宫里头有件宝贝...又想起先前自己瞥见的《素女经》.....

食盒突然变得烫手,在怀里直打滑。

要不瞄一眼?就一眼!

盯着门缝飘出的青烟,他把心一横。

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条缝,萧景明一边扯着嗓子喊:“外头天寒地冻地,奴才还是给您把粥送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