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石板上的水痕泛着冷光。
苏蘅蹲在五房院外的青石阶上,青瓷盆里的皂角水浸得指尖发白——这是她每日卯时必做的活计,替五房上下浆洗帕子。
风裹着晨露钻进单衣,她垂眸盯着盆里晃动的倒影,鬓边碎发沾了水,贴在苍白的脸上。
马蹄声是突然炸响的。
吁——车夫粗哑的喝止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苏蘅刚抬头,眼前便掠过一片墨绿。
苏棠的绣鞋尖擦着她额角划过,金缕缠枝的鞋面上还沾着晨露,是前日老夫人赏的杭绣新样。
呀,庶女的裙子勾住我的车帘了。甜腻的嗓音里带着笑,苏棠探身拽住苏蘅裙裾,锦缎撕裂的声响比爆竹还脆。
苏蘅踉跄着栽向青石板,后腰重重磕在石阶棱上,碎布片扫过腰间时,内衫上的并蒂莲绣纹突然刺得皮肤发烫。
三小姐这手劲,比去年撕二姑娘的石榴裙还利索。崔姨娘倚在垂花门上,靛青褙子上的银线牡丹随着笑声轻颤,庶女也配穿绣金裳?
也不看看自个什么命,当心沾了主子的福气。
围观的仆役哄笑起来。
苏蘅蜷在地上,望着脚边碎成条的月白裙裾——这是春桃连夜赶工的,说今日老夫人要查各房女红,庶女也得穿得齐整些。
可现在,金线绣的玉兰花全散了,像被踩碎的月光。
莲心藏光...
濒死时的记忆突然撞进脑子。
前世她被沉入枯井前,母亲咳着血抓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腰间的绣纹:蘅儿,莲心藏着光......那时她只当是病中呓语,可此刻内衫上的并蒂莲,莲心处用金线绣的蘅字缩写,正随着心跳一下下灼痛。
苏蘅撑着青石板起身,半湿的鬓发扫过火辣辣的脸颊。
她望着苏棠得意的脸,突然笑了:三妹妹忘了?
上元节老夫人在慈安堂说过,前院闹笑话的,后院月钱扣双倍。
哄笑骤停。
仆役们的目光齐刷刷扫过苏棠新裁的墨绿裙——那是用三匹蜀锦换的,又落到苏蘅腿上的碎布片上。
苏棠的脸涨成猪肝色,攥着马鞭的手青筋直跳:你敢......
周伯。苏蘅突然转向门房方向。
老门房周伯正攥着拂尘站在角门旁,听见名字时脖颈猛地一僵。
苏蘅望着他耳尖泛起的薄红,声音放得更轻:前日我替五夫人拂尘,见佛堂西间的陪嫁匣子,锁扣都锈了。
夫人临终前......
住口!周伯的拂尘啪地砸在青石板上,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朱漆门框上——五夫人病逝前,确实将陪嫁匣子托付给他,说等苏蘅及笄那日再交。
这事连侯夫人都不知道。
苏棠的马鞭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周伯发红的眼眶,又看崔姨娘骤变的脸色,突然尖叫着踢了车夫后背:走!
快走!马车猛地一颠,车轮歪进水沟里,溅起的泥水糊了崔姨娘半条褙子。
小姐?春桃从偏门跑出来,手里攥着帕子要扶,被苏蘅轻轻推开。
她垂眸理了理碎裙,抬眼时正撞进一道冷冽的目光——谢砚立在老夫人的鸾驾旁,月白直裰被晨风吹得翻卷,手里的竹简上不知何时多了幅并蒂莲的勾画,笔锋却在蜷缩二字上重重划了道叉。
苏蘅低头时,瞥见他腰间挂着块青玉牌,纹路像极了前世枯井里浮起的星子。
暮色漫过五房绣房时,春桃抱着针线笸箩冲进屋:小姐快看看,我把碎布拼一拼还能穿......苏蘅正对着铜镜解内衫,并蒂莲的绣纹在烛火下泛着暗金。
她伸手按住春桃要取针线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这双手替她挡过多少次耳光,补过多少件破衣。
春桃。苏蘅望着镜中自己泛着青的眼尾,前世九次咽气前的画面突然串成线,明日替我备炷香。她指尖抚过并蒂莲中心的蘅字,去佛堂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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