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撞碎夜色时,苏蘅正蹲在西厢花圃里。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网,她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帕子裹着的毒渣被埋进碎玉旁三寸处。
指甲缝里还嵌着前两日埋下的羊脂玉碎屑,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最后遗物,此刻隔着新翻的土,倒像母女俩隔着九世轮回,指尖轻轻相触。
咔嗒。
青铜镜突然从妆奁里滑出半寸。
苏蘅脊背一僵。
这面镜子是母亲陪嫁,自她搬进五房就搁在妆台最里侧,从未自己动过。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镜面浮起一层雾蒙蒙的光,竟映出老夫人卧房的景象——烛火在纱帐后明明灭灭,稳婆的身影晃过,有女人低低的痛呼声穿透镜面,像一根细针扎进她太阳穴。
是前世。
苏蘅瞳孔收缩。
她记得这夜,五夫人难产血崩,老夫人守在榻前攥着她的手,最后血浸透了并蒂莲纹锦被,而她作为尚在襁褓的婴孩,被乳母抱去佛堂避血光。
铜镜里的时辰与记忆严丝合缝,连烛芯爆的火星都一模一样。
五丫头醒醒。
耳畔突然响起陈妈妈的轻唤。
苏蘅惊得差点栽进花圃,回头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妆台上睡着了,铜镜歪在肘边,镜面还凝着薄汗。
老夫人披着月白色并蒂莲纹锦裘立在床前,鬓边银簪垂着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像她前世见过的,五夫人棺椁前未燃尽的白烛。
老夫人。苏蘅慌忙起身,发顶掠过老夫人垂下的袖角,有沉水香混着旧缎子的气息涌进鼻腔——这是五夫人常用的香,她小时候在乳母怀里闻过。
老夫人的指尖突然拂过她锁骨。
那里有块淡粉色的胎记,形状像半朵未开的莲花。
苏蘅僵住,听见老夫人轻声道:当年五儿临盆前,我也这样替她顺着气。她覆上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帕角还带着体温,心口闷时按着它,比参汤管用。
窗外传来抽噎声。
崔姨娘跪在垂花门前,鬓边白玉珠花歪向一侧,膝下青砖浸着水,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
谢砚立在老夫人鸾驾旁,玄色广袖被夜风吹得翻卷,他目光扫过苏蘅手中的帕子,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苏蘅展开帕子细看。
并蒂莲的花瓣层层叠叠,最中心的花蕊处,竟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个蘅字,笔画细得几乎要融进绣纹里。
她猛地想起母亲陪嫁匣的锁扣——那是块羊脂玉,内侧也刻着同样的缩写字样,当年乳母说,是五夫人临产前连夜让人刻的,说要等女儿长大,把匣子和名字一起交给她。
这毒...是李婶从我药柜偷的?崔姨娘突然拔高声音,显然是听见了前院的议论。
她膝盖在青砖上蹭着往前挪,小蝶试了汤没事,定是有人栽赃——
周伯的外孙女试毒,周伯自己守着佛堂药柜。老夫人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崔姨娘若觉得冤,不妨问问周伯,他替五娘守了二十年陪嫁匣,可曾动过里面的东西?
苏蘅攥着帕子退到廊下。
谢砚腰间的竹简突然啪地坠地,他弯腰去拾时,竹简上的字迹在烛火下扭曲——溯光体应受控几个字泛着幽蓝,像被谁用指尖抹过,墨迹还在缓缓流动。
五姑娘。老夫人的声音像根线,把苏蘅的神思拉回来,去佛堂把周伯唤来,就说我要看五娘的陪嫁匣——今夜子时,带那面铜镜来。
苏蘅转身时,瞥见谢砚攥着竹简的指节泛白。
佛堂方向传来泥土翻涌的声响,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周伯正蹲在槐树根下,枯枝划破他的手背,可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颤抖着往土里刨,露出半截红漆木匣的边角——那颜色,与母亲陪嫁匣的描述分毫不差。
更漏又响了一声。
苏蘅摸着锁骨上的帕子往佛堂走,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蜿蜒,像谁在暗中画了条线,引着她一步步往二十年的旧账里走。
暮色染透窗纸时,春桃捧着青花缠枝盏踏入五房。
盏中飘着新沏的碧螺春,可她指尖发颤,茶水泼在门槛上,洇开的水痕里,隐约能看见半朵并蒂莲的纹路。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