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穷无尽的冰冷。
这便是张玄残存意识所能感知的唯一。他被囚禁在一粒微小的琥珀中,外界是凝固万载的寒冰,内部是摇曳欲熄的灯火。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也模糊不清,唯有被隔绝的绝对孤寂和那刻骨的寒,是永恒的背景。属于“张玄”的存在被压缩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点懵懂的、本能地想要延续下去的微光,在寂灭冰晶的核心处微弱闪烁。
然而,在这比死更冰冷的永恒沉寂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牵绊,如同冰原上最后一缕微弱的风,固执地穿透了厚重的冰壁,传导了进来。
那是……
?千鹤?!
师父?!意识微光猛地跳动了一下!虽无法形成清晰的认知和思念,但那源自灵魂最深处、刻入骨髓的孺慕与依赖的本能瞬间被引燃!一种近乎绝望的呼唤在意识的核心震荡——师父!师父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被囚禁意识本能的强烈情绪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石棺之内,或者说,此刻已非石棺……
握住那枚冰晶的苍白手掌,在那意识微光因“千鹤”而剧烈震颤的瞬间,竟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被这缕微弱却异常执着的羁绊情感所触动!
紧接着——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纯粹的能量,如同苏醒的星核,从棺内存在的掌心深处,顺着手指,注入那紧握的幽蓝冰晶之中!这股能量并非寂灭寒意,而是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某种……被唤醒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本源性灵之光?!
轰!!!
就在这股本源性灵之光涌入冰晶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以那只苍白手掌为中心!一层深邃而瑰丽的、流淌着星辰碎屑般光点的——纯净紫光——瞬间蔓延开来!
这紫光所过之处,焦黑崩裂的石棺表面如同被无形的造化之手拂过!炭化的痕迹瞬间消失!那些深刻如刀劈斧凿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平复!粗糙的岩石质地仿佛被瞬间提炼、升华,变得光滑如镜,色泽亦从斑驳灰黑,转化为一种蕴含着深邃星空的——剔透紫晶?!
从棺盖崩裂的缺口开始,到棺身主体,最后到底部承托的基石!整个石棺在短短数息之内,竟如同脱胎换骨,彻底转化成了一尊晶莹剔透、完美无瑕、散发着神秘浩瀚气息的——紫晶棺椁?!光芒流转间,仿佛有无数星云在其中生灭、运转!之前经历的雷火创伤、岁月侵蚀,荡然无存!唯有那份亘古的冰寒与尊贵,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紫晶棺椁成型,光华内蕴。
棺内那朦胧的身影轮廓,在这紫晶的映衬下,似乎清晰了一分。那只握住冰晶的苍白手掌,此刻也仿佛被赋予了玉质的莹润光泽。
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蜕变”感到一丝……满意?
就在这蜕变完成的刹那——
嘎吱……
一声极其突兀、如同冰川断裂的摩擦声,陡然从棺椁底部传来!
并非紫晶棺椁本身。
而是其深陷的泥沼之中!
数条漆黑如墨、缠绕着森森寒气、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的——玄冰锁链——毫无征兆地,如同从地底钻出的毒蛇,猛地从泥浆中激射而出!
这些锁链并非实体钢铁铸就,更像是极度凝练的幽冥寒气与厚重土元力的结合!它们的目标异常明确——直指深坑边缘那具倒卧在地、气息全无、道袍破碎的——千鹤道长的残躯?!
快!如电光火石!
没等任何人反应(也无人能反应),数条玄冰锁链便已缠上千鹤道长的脚踝、腰身、手臂!冰冷的寒气瞬间弥漫,将他残躯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霜!紧接着,锁链猛地绷直回缩!
噗嗤!
千鹤那早已失去生机的残躯,如同没有重量的枯木,被这数条玄冰锁链轻易地拖拽着,摩擦着粗糙的地面,一路划开泥泞,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紫晶棺椁的底部——那之前尸毒珠遁入、后来又冒出锁链的幽暗所在——拖去?!
“师父?!”张玄的意识微光在那冰晶中疯狂震颤!虽看不到外界,但那源自血脉和灵魂的牵绊瞬间传递来巨大的、毁灭性的悲恸!他能“感觉”到师父的气息在远离,在被拖向更深沉的黑暗!
这强烈的意念冲击,再次撼动了紫晶棺椁内绝对静谧的力场!
“哼……”
一声极其轻微、冰冷依旧却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的轻哼,如同冰珠落玉盘,自棺椁内响起。
那握住冰晶的苍白手掌,五指猛地收拢!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的寂灭意志轰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冰晶内张玄的意识核心!将那源于“千鹤”的所有激烈情绪波动、灵魂震颤,统统强行冻结、压制、抹平!
意识的微光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瞬间凝固。所有的呼喊、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挣扎,都被无情地冰封在那粒微小的琥珀之中,再无声息。只留下永恒的冰冷和死寂。
然而,这瞬间的情绪爆发和棺内存在对这爆发的压制,并非毫无代价。那涌入冰晶、促成棺椁蜕变的“本源性灵之光”,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紊乱和波动。这点波动,如同投入精密仪器的细沙,让紫晶棺椁那流畅运转、隔绝一切的无形力场,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涟漪”。
啪嗒!
一声轻响。
一件小小的物事,似乎原本就挂在千鹤道长那早已破碎的道袍某个角落。在残躯被玄冰锁链高速拖拽、摩擦过地面一个稍凸起的焦黑碎石时,被巨大的力量蹭了下来,滚落在泥浆中。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深沉的木牌。正面刻着几个古拙的道门文字:“上清道·千鹤”。背面则是一个以朱砂勾勒的、虽然粗糙却蕴藏着一丝微弱守护灵光的——简易替身避劫符?!
这块身份木牌,本就是普通弟子铭牌。而那替身避劫符,更是千鹤道长早年随手绘制,威力微弱,聊胜于无。在这等级别的争斗中,甚至连灰尘都算不上。
然而,就在这木牌落地的瞬间——
滋滋……
那简陋的替身避劫符上,一点微不可察的黯淡红芒,在与紫晶棺椁那短暂力场“涟漪”接触的瞬间,如同被同源的频率无意间引动……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
仿佛在死寂的深潭中,投入了一粒尘埃。
紫晶棺椁内那尊贵的存在对此毫无察觉。
玄冰锁链则毫无阻滞,继续着它的工作。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落入冰水中的声响。
千鹤道长的残躯,被那数条扭曲的玄冰锁链,彻底拖拽进了紫晶棺椁底部那片——幽暗冰冷、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郁土腥和冥寒之气的——深邃地穴之中!
锁链也随之缩回,消失在黑暗的地穴入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地面上一道清晰摩擦拖行的泥痕,指向那如同巨兽张开口的地穴入口。
深坑边缘,那块写着“上清道·千鹤”的木牌和那点熄灭的符灰,静静地躺在泥水里,毫不起眼。
紫晶棺椁依旧静静矗立在深坑中央,光华流转,瑰丽神秘,却又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极致冰寒。棺椁内一片沉寂,那朦胧的身影似乎又恢复了亘古的静谧。那只紧握冰晶的苍白手掌,也再未有任何颤动。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蜕变”和“拖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远处泥沼中,被绝对冰封的天机子依旧是一尊晶莹的雕像,永恒的沉寂。张玄那爆裂的位置,只余下一片焦黑的浅坑和弥漫的混乱能量尘埃,正在冰冷的雨水中渐渐散逸。
荒山古庙,彻底化作了废墟焦土。风雨依旧,却再也无法掩盖此地弥漫的邪异与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
踏…踏…踏……
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精铁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终于再次响起,由远及近。一队规模远胜先前玄甲禁卫的朝廷甲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在为首几名气息沉凝、身着暗金飞鱼服的皇家内卫统领带领下,踏着泥泞,出现在视野尽头。他们显然是被那惊天动地的雷暴和此地爆发的恐怖能量波动吸引而来。
队伍迅速控制住废墟现场。经验丰富的内卫统领目光如鹰隼,瞬间扫过战场:被冰封的天机子、深坑中央那尊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从未见过的紫色晶棺、棺底那幽暗的地穴入口、满地的狼藉与焦痕、残余的士兵尸体、还有……散落在泥水里那块不起眼的——道袍残片和浸染泥污的木牌。
一个内卫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木牌和那片带有独特道门徽记的残破衣角,呈到为首的暗金飞鱼服统领面前。
统领接过,锐利的目光在那“上清道·千鹤”的字迹和粗糙避劫符上一扫。他的眉头缓缓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
就在统领准备下令搜索探查那紫晶棺椁和地穴的刹那——
嗡!
那尊静静矗立的紫晶棺椁内部,猛地爆发出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纯粹的——紫色光晕?!
光晕流转中,隐约可见棺内那朦胧的身影轮廓四周,竟浮现出八个光点,如同八颗被点亮的星辰,环绕拱卫!
一股混合着至高威严与绝对寂灭的奇异波动,轰然扩散!
统领脸色骤变,厉声断喝:“退!所有人!速退百丈!!”
而那深陷棺椁底部的、如同深渊入口的地穴深处,似乎也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狱尽头的……冰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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