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是被喉间的血腥味呛醒的。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拍在脸上，他蜷缩在结冰的漕沟里，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虎口处本该有的剑茧消失无踪，掌心却多出一道赤色火纹。
三日前，他分明还在太虚剑宗的问剑台上。
记忆停留在凌师妹递来的那盏洗尘酒，清冽酒香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苦杏味。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火光，七十二座剑峰在血色月光中接连崩塌
雪粒子混着枯叶在瓦檐上打旋。
陆昭把冻僵的手指缩进破袄，靴底碾过结冰的漕沟。三天来他混迹在这座边城，发现每个戌时三刻，南市胡饼摊飘起的炊烟总会突然凝滞——就像此刻，蒸笼里腾起的热气在半空诡异地团成莲花状。
暗巷深处传来婴孩啼哭。
他闪身贴住斑驳的砖墙，后颈突然刺痛。这种直觉曾在上清崖救过他七次，彼时他还是太虚剑宗最年轻的执剑弟子。碎冰沿着衣领滑进脊背的刹那，十八道幽绿火矢破空而至，将青石板烙出滋滋作响的焦痕。
七杀殿的追魂弩。他滚进馄饨摊下时瞳孔微缩，那些弩箭尾羽上的红莲印记，分明与三日前焚毁宗门的火焰同源。
竹筷筒在颠簸中炸开，二十七根槐木筷悬停在他眼前。某种沉睡的本能在血脉里苏醒，当他下意识并拢双指划过虚空，那些木筷突然裹上凛冽寒光——就像七十二剑峰终年不化的雪。
第一支弩箭洞穿桌板的瞬间，木筷化作流光刺入夜色。瓦当上的冰凌应声炸裂，五名黑衣刺客从不同方位跌落，每人咽喉都钉着支挂着馄饨馅的竹筷。
陆昭怔怔看着指尖霜痕。
更密集的机括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次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箭阵。燃烧的弩箭织成血色罗网，将整条长街照得如同白昼。卖炭翁的独轮车轰然炸开，飞溅的银丝炭在空中燃成火流星。
他踏着酒旗跃上屋脊，积雪在靴底消融成冰镜。当第十支弩箭擦过耳际时，纷飞的雪幕突然在他眼中变得缓慢——每片雪花都延伸出晶莹的轨迹，如同剑谱上未完成的招式。
坎位七寸，震位破军。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踩着玄奥的步法穿梭箭雨，所过之处的积雪凝成三尺青锋。当三百六十枚冰剑悬于头顶时，整条街巷的落雪为之倒卷，宛如太虚剑宗失传已久的千山暮雪剑阵。
藏身钟楼的弩手首领正要捏碎传送符，忽觉掌心刺痛。低头看见一片雪花穿透鎏金面具，在他瞳孔中映出陆昭燃烧着冰焰的身影。
你不是炼气修士...首领嘶吼着化作火人，怀里的青铜罗盘却落入陆昭手中。盘面刻着句让他血液冻结的偈语：**无妄海开日，血月重临**。
风雪骤停。
陆昭跪倒在屋脊的碎瓦间剧烈喘息，右手火纹正在吞噬冰剑残留的灵力。他未曾注意到，七丈外的胭脂铺二楼，苏明璃的星盘已裂开第三道纹。少女咬破指尖在窗棂画出血符，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剑骨已成，青冥大人果然没算错时辰
暗巷尽头突然传来金铁交鸣声，陆昭本能地并指为剑。当他的指尖触及飘落的雪花时，那些冰晶竟凝成三寸青锋，将破空而来的淬毒弩箭齐齐斩落。
这位公子好俊的功夫。朱漆阁楼上传来环佩叮咚，素白帷帽下伸出一截皓腕，苏明璃握着星盘的手指微微发颤，只是这凝水成剑的手法，像极了三百年前...
此时陆昭体内的火纹突然灼烧起来，某个古老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小心天道盟约，他们一直在找...
陆昭将青铜罗盘揣入怀中时，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七杀殿刺客化作的灰烬被风卷起，在雪地上拼出残缺的莲纹——与太虚剑宗祭坛下的血印如出一辙。
这位郎君，可要买帖膏药？
嘶哑的吆喝声刺破死寂。陆昭猛然转身，发现三丈外的街角不知何时多了间药铺。褪色的悬壶济世匾额下，独眼老者正用石杵捣着朱砂，药臼里浮着半截青鳞。
他按住隐隐作痛的右臂走进店铺，混着冰碴的血水从袖口滴落。柜台后的铜炉腾起紫烟，在墙壁投射出扭曲的影。那些影子不像人影，倒似某种蜷缩的龙形。
客官伤在灵脉。老者突然扣住他手腕，浑浊的右眼泛起金芒，三日前的血月，可是吞了颗带霜的莲子？
陆昭后背瞬间绷紧。破碎的记忆翻涌——血月当空那夜，他确实吞下了师妹塞来的冰魄丹。正要追问，药柜深处传来瓷器碎裂声，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老者脸色骤变，抄起桃木杖劈开布帘。陆昭紧随其后，却在看见密室景象时瞳孔紧缩：十七具黑衣尸体呈星斗状排列，每具尸身心口都插着半截青铜罗盘，与他怀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子时三刻，尸解成阵...老者突然用杖尖挑起具尸体，腐肉下露出森白剑痕，太虚宗的问心剑？这伤口至少积攒了三十年剑气！
陆昭如坠冰窟。这些尸体若是三十年前所杀，那摧毁宗门的凶手...
轰隆！
惊雷炸响的刹那，药铺四壁符咒同时燃烧。老者猛地将他推出门外，陆昭踉跄着回头时，只看见漫天纸灰中浮现金色敕令——天道盟约，诛。
快走！老者的声音混在雷声里，去城南土地庙找...
后半句话被雷暴撕裂。陆昭在巷口狂奔，怀里的罗盘突然变得滚烫。当他跃过结冰的护城河时，河面倒影中竟浮现出陌生又熟悉的画面：覆雪剑峰上，另一个自己正将长剑刺入白发长老的丹田。
师兄？！
记忆的刺痛让他栽进雪堆。再抬头时，朱漆阁楼的灯火已近在咫尺。檐角铜铃轻响，苏明璃的星盘悬浮在半空，二十八宿正在盘面缓缓移位。
公子可知，你已死过三次了？
素衣少女倚着雕花栏杆，指尖缠绕着与他掌心同源的火纹。陆昭正要开口，忽见少女身后星盘轰然炸裂，无数碎片化作卦签钉入梁柱：
「坎上离下，未济之象」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苏明璃突然咳出黑血，那些血珠在空中凝成锁链形状。她扯下帷帽露出苍白面容，眉间赫然印着与药铺尸体相同的红莲印记：有人篡改了星轨，我们的时间线正在...
一支玄铁箭矢贯穿她的左肩。
陆昭本能地纵身接住坠落的少女，熟悉的苦杏味萦绕鼻尖——与三日前师妹递来的毒酒一模一样。暗处传来机括上弦声，这次是九连发的破甲弩。
屏息！
苍老的低喝在头顶炸响。青冥子倒悬于飞檐，酒葫芦喷出的酒雾竟在空中燃成火网。弩箭触及蓝焰的瞬间，刺客藏身的十三处暗哨同时爆炸，火光中浮现出巨型莲花虚影。
天道盟的走狗...老人拽起两人踏风而行，腰间玉珏撞出清越龙吟，小子，不想被炼成剑傀就抱紧这丫头！
陆昭在颠簸中回头，看见燃烧的城池上空，三轮血月正缓缓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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