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小主簿甚至悄悄往人群里递了一句:“你说……真要把王爷查下去?这后果扛得起么?”
旁边一个老账吏哼了一声:“你家王爷吃十年粮,练都不练一下兵,这账不该查谁的账该查?”
“别老拿亲王当借口,百姓家田地都有人查,他是皇亲就能不交账?”
“这会儿要不是政绩司敢贴,你觉得户部那帮孙子能出一本真的账?”
“说得轻巧……”那小主簿嘟囔,“要真翻出事来,看谁替咱们兜着……”
老账吏看他一眼:“你不信李洵玉?”
“我信。”
“但我更信——这人他不怕死。”
“你见过哪个官,贴皇亲账贴得比查贪官还勤快的?”
这两人的话没传太远,但足够被杜世清听见。
他站在政绩司门口盯着人群看了半天,心里一阵阵发凉,回到厅里第一句话就憋不住了:
“大人……这节奏是不是快了点?”
“昨天刚贴完一个宗亲,今天又来一个?”
“百官还没吱声呢,您这是逼着人跳墙啊。”
李洵玉把手上的茶一口喝了,淡淡来一句:“他们早晚得跳。”
“现在让他们跳,是给他们找梯子。”
“等他们真以为可以躲过去,到时候那不是跳,是摔死。”
“我这人心软。”
“不想摔死他们。”
杜世清听完,哭丧着脸:“可他们不领情啊大人……”
“礼部今天早上已经递折子,说政绩司‘越职干政’,要求内阁出面调停。”
“户部也来了两个人,软着劲儿说‘建议您查账可以,尽量不要牵涉宗亲’。”
“那意思——您要再动,可能他们就真动手了。”
“动。”李洵玉站起来,“他们要动才好。”
“要是不动,我怎么把他们一锅请出来?”
“他们不是怕我,是怕我真找到后头那张账——”
“你记得‘太常署旧谱’吗?”
杜世清一愣:“就是您之前说的那份‘宗亲食禄总录’?”
“对。”李洵玉盯着窗外,“那本账,不止能翻出钱。”
“还能翻出一堆死人。”
“死人?”杜世清皱起眉,“您什么意思?”
李洵玉低声道:“肃亲王那笔军演银,我顺藤摸瓜查到过青州南演寨旧址。”
“原本说是训练场,结果地皮被卖了。”
“那块地上现在盖了三座藩府自建宅。”
“可是,军粮呢?军人呢?兵牌呢?”
“一个都没留下。”
“你说那钱去哪了?”
杜世清喉咙一紧:“您是说——杀人灭口?”
“我没说。”李洵玉翻了下案头,“但你可以去查查,那段时间青州府案上有没有人失踪。”
“查一下那块地原本的户主是不是被‘迁籍’了。”
“这不是查账。”他语气沉下来,“这是查命。”
入午,内阁果然来了人。
来的是中书舍人,个子不高,说话文绉绉,一上来就拿出一封折子,说是代宰相孔卿白口述:“陛下虽准政绩司查账,但愿政绩所涉不得越礼制度,不得查宗亲玉册,不得干涉太常署封账职权。”
李洵玉看着那折子,不急不缓回了一句:“你回宰相,就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不答应。”
舍人一愣:“您……您这是抗旨?”
“我抗的不是旨。”李洵玉把他送出门,“我抗的是——你们想当旨。”
“你们想拿那点旧文书、旧制度、旧礼纲来压我。”
“可你们忘了——我是政绩司,不是礼部。”
“你们看不惯,我还看不惯你们吃空饷呢。”
舍人灰头土脸回去复命。
傍晚,昭阳殿来人传话:陛下问,“明日可还有宗亲案贴榜?”
李洵玉只答了一句:“不止有,还有命案。”
宫人走的时候听得发懵,什么叫“宗亲命案”?
可到了晚上,那张案卷就摆在李洵玉案头了。
标题只有五个字:
【藩府消籍案】
卷宗里第一页是银账,第二页是兵名册,第三页开始——是三十七个“被迁户籍者”的旧名册。
所有人都在肃亲王军演账时间内被“调出籍”,理由五花八门:赴边戍守、病故、迁出、失联……
但联系起来看,有二十三人从未有“再登籍”记录。
也就是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洵玉翻着翻着,忽然笑了,笑得很轻。
“你们连账都不补了?”
“真当人命可以用一张‘礼部封条’盖过去?”
“那行。”
“明天,我让这三十七个人的名字,一个个贴出来。”
“我就看你们谁敢走到政绩司门口,把他们的名字撕下来。”
“你们要封账——我就贴命。”
“你们敢烧人——我就烧王。”
系统忽然弹出提示:
【叮!隐藏任务·亲王命账已激活】
【注:本任务为特殊等级政审档案,牵涉军、藩、礼三权】
【系统无法提供路线建议,仅限记录存档】
【备注:您已脱离“政绩司查账”范畴,当前操作为“为命立账”】
李洵玉低头看着提示,轻轻道了句:
“你不引导了是吧。”
“那挺好。”
“以后我走哪一步,就让他们亲自来看我怎么走。”
他拎起卷宗,转身走进政绩司后堂档房。
“来人。”
“明天张榜标题,写上——”
【肃亲王藩府迁籍失踪案】
“下面第一行,写——”
【政绩司查账,不查亲王;但若人不见了,不问谁是王。】
京中传了整整一夜。
肃亲王的“迁籍失踪案”贴出来之后,谁都知道,这回是真动了皇家的命根子了。
不是钱,不是账,是命。
三十七个名字,全贴在政绩司门口。
不是白纸黑字,是写在血红色帖布上的,一人一个名字,生年、籍贯、调令、备注,全列清清楚楚。
最后一栏统一写着:“未归档”。
这仨字,就像一把刀,插在整座京城的天灵盖上。
户部不敢吭声,礼部想出手又不敢动,太常署直接关了后门,连夜封库。
就连一向不管事的太学,也私底下有人在问:“这政绩司,是不是快成‘朝纲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