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智只觉神魂仿佛被无形巨手攥住,猛地一扯,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之中。
那混沌如液态琉璃般流转,泛着幽蓝与猩红交织的光晕,耳边回荡着似远似近的低语,像是无数灵魂在呢喃命运的密码。
下一刹,他已站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回廊之中。
脚下青砖微凉,带着潮湿的苔藓气息。
每当他试图迈出一步,脚下的场景便骤然变换——石板仿佛活物般滑动,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雾气,隐约可见残破的壁画上描绘着古老的轮回传说。
他曾是那身披黑袍,血洗万仙,以生灵怨气修炼无上魔功的屠城邪修。
指尖尚残留着无辜者的滚烫鲜血,指腹能感受到那粘稠而温热的触感;耳畔尽是凄厉的哀嚎,仿佛有万千冤魂在他耳边嘶吼,那股深入骨髓的暴戾与杀戮快感,几乎要将他自身的神智吞噬。
转瞬,他又成了被万千锁链洞穿琵琶骨,囚于九幽魔渊深处的妖族之王。
铁链冷硬刺骨,每一次牵动都带起一阵剧痛,连呼吸都夹杂着腐朽与腥臭的气息。
日夜蚀骨的孤寂与滔天恨意让他几近疯狂,每一次喘息都如同咆哮,撕裂胸腔般的痛楚让他几欲发狂。
再一睁眼,他又化身为白衣胜雪,手持三尺青锋,为拯救苍生于水火而独战灭世天魔的仙门君主。
剑风凛冽,割面如刀,热血飞溅时竟带着一丝灼热的甜腥。
那份舍生取义的决绝与普度众生的悲悯,又让他热泪盈眶,眼角湿润,泪水滑落脸颊的触感清晰可辨。
无数个身份,无数段人生,无数次抉择。
每一次,他都感觉自己是真实地活过,那些情感、那些记忆,如同烙印般深刻。
他看到自己因一念之差,导致九域生灵涂炭;也看到自己力挽狂澜,被万民敬仰。
可无论哪一种人生,都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让他身不由己,沉沦其中,渐渐迷失了何为真我。
就在玄智的神魂在无尽轮回中饱受煎熬之际,外界,那面古朴的轮回镜旁,红妆正急得额头渗汗。
她纤细的手指搭在玄智的手腕上,只能感觉到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心跳,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她身边的典籍被翻得哗哗作响,纸页摩擦的声音如同利刃划过她的心头,每一本古籍的记载都让她心沉一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卷残破的兽皮图卷。
这是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九域锁图》,据说关乎九域的一些隐秘。
她以前只当是寻常图录,此刻情急之下,死马当活马医,神念沉入其中,焦急地搜寻着。
“识神入镜,陷于幻海,若无人引渡,三魂七魄将永世迷离,化为镜奴……”一行细小的古篆映入眼帘,红妆的心猛地一紧。
继续看下去,她的目光定格在后半句:“……若有至亲或至信之人,以精血为引,滴于入镜者眉心,可固其真灵,唤其归途。然,此法凶险,引渡者亦有神魂受损之危!”
“至亲……至信……”红妆喃喃自语,目光落在玄智苍白却依旧俊朗的面容上。
这一路行来,玄智虽是出家人,却屡次救她于危难,早已是她心中无可替代之人。
凶险?
与玄智的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锋利的发簪,银光一闪,狠狠刺破了自己雪白细腻的指尖。
一滴嫣红的血珠迅速凝聚,滚烫而鲜活,带着生命的温度和淡淡的铁锈味。
红妆贝齿轻咬下唇,忍着痛楚,将那滴饱含着自己精气神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滴落在玄智眉心那一点朱砂痣上。
血珠触及皮肤,仿佛有灵性般迅速渗入,玄智眉心的朱砂痣竟微微亮起一抹红光,他那几乎停滞的心跳,似乎也稍稍有力了一些。
“玄智,你要撑住!我等你回来!”红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与此同时,铁牛和老向导也没闲着。
老向导从怀中摸出几块刻满奇异符文的石头,神色凝重地对铁牛道:“铁牛兄弟,这轮回镜邪门得很,咱们得布个‘护魂阵’,以防有外物趁虚而入,惊扰了大师的神魂。”
铁牛虽不懂这些玄乎的阵法,但对老向导却是信服的。
他接过石符,按照老向导的指点,将一块块石符嵌入轮回镜四周的地面。
每嵌入一块,他便嘟囔一句:“臭和尚,你可得给俺老牛平安回来!你要是敢不回来,俺就把这破镜子砸了,让你小子无家可归!”他声音粗犷,语气蛮横,眼中却闪烁着真挚的担忧。
阵法布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将轮回镜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镜中世界,玄智的神魂刚从一段悲壮的仙君生涯中脱离,便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一个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那人竟与他生得一模一样,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冰冷而嘲讽的笑意。
“你便是这一世的我?”玄智警惕地问道,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那人冷笑一声,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我便是你,你也是我。或者说,我们都是‘玄智’这个角色在不同轮回剧本中的扮演者罢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那‘玄智’踱步上前,眼中满是讥诮,“你不过是这轮回棋盘上的一枚弃子,自以为是的挣扎,只会让结局更加悲惨。不信?我便让你看看,你若执意解开那所谓的因果锁,会是何等光景!”
话音未落,虚无的黑暗骤然扭曲,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在玄智面前展开——
他看到了自己,神色庄严地解开了某种禁制,刹那间,无尽的业火从九幽喷涌而出,席卷九域。
大地龟裂,生灵哀嚎,曾经繁华的世界化为一片焦土。
他看到红妆,那个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眼神坚定的女子,为了阻止业火蔓延,竟以身祭阵,在他眼前化作一捧飞烟,连一声呼唤都来不及发出。
他看到铁牛,那个憨厚耿直的汉子,在业火的侵蚀下,心智被魔气所染,最终堕为只知杀戮的魔物,挥舞着巨斧,斩向昔日的同伴……
一幕幕,皆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惨剧。
“不!这不是真的!”玄智心中剧震,识海翻腾,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吞噬。
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比他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次死亡都要来得猛烈。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你执迷不悟的下场!”那‘玄智’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荡,“放弃吧,接受你的命运,成为这轮回的一部分,至少不会如此痛苦。”
玄智浑身颤抖,脑中一片混乱。
红妆化作飞烟的眼神,铁牛堕落魔道后的狰狞,如同尖刀般剜着他的心。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最终只会带来毁灭?
就在他神魂几乎要崩溃的刹那,眉心处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虽微弱,却顽强。
那是红妆的血,带着她的信念与期盼。
“不……”玄智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这不是真相!这是你想让我相信的真相!是你用我的恐惧和执念编织的幻象!”
他双手猛然合十,不再去看那些扰乱心神的画面,口中开始默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随着经文的念诵,他周身渐渐散发出淡淡的金光,那金光虽不炽烈,却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禅定之力。
“负隅顽抗!”那‘玄智’脸色微变,厉喝一声,幻象中的业火更加汹涌,红妆和铁牛的悲惨模样也更加清晰。
但玄智心如磐石,经声不辍。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过去种种,不过是镜花水月;所谓的未来劫难,亦是心魔作祟。
真正的因果,不在于过去经历了什么,也不在于未来可能发生什么,而在于当下这一刻,他如何选择,如何作为!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轰!”
随着他念到关键之处,眼前的幻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那与他一模一样的‘玄智’也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化作一道黑烟消散无踪。
无尽回廊消失了,那片虚无的黑暗也如潮水般退去。
玄智只觉神魂一轻,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将他拉回现实。
轮回镜旁,红妆和铁牛紧张地注视着。
突然,玄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曾经澄澈如古井,带着佛门慈悲的眸子里,此刻却悄然漫上了一抹深邃而诡异的幽蓝色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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