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冰冷的雨丝抽打在叶凡脸上，带着初冬的寒意，却无法浇灭他胸腔里那股近乎灼烧的焦躁。他蜷缩在出租车后排的阴影里，湿透的外套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凉。电子脚镣沉甸甸地箍在右脚踝，幽绿的信号灯在昏暗的车厢内规律地闪烁着，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监视之眼，提醒着他“自由”的脆弱与虚假。
“师傅，西郊工业区，星辉路177号，旧仓库附近停就行。”叶凡的声音沙哑，尽量平稳。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疏离。叶凡此刻的形象确实狼狈：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额角还残留着一点在医院处理伤口时的消毒棉痕迹，再加上脚踝上那个在雨夜微光中格外显眼的电子枷锁…怎么看都不像良民。
“那地方…可偏得很呐，早荒废多少年了。”司机嘟囔了一句，最终还是没多问，只是默默加快了雨刷器的频率。挡风玻璃上，城市璀璨的灯火飞速倒退，被越来越浓重的雨幕和黑暗吞噬。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污水横流、路灯稀疏的岔路口。前方，一条更窄、更破败的路延伸进无边的黑暗，两旁是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和高大、沉默的废弃厂房的剪影，如同巨兽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化工废料的刺鼻气息以及雨水也无法冲刷干净的腐败气味。
“前面路太烂，车进不去了。177号…顺着这条路往里走，大概一公里，右手边，最大最破那个就是。”司机收了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调转车头，尾灯的红光迅速消失在雨幕中，将叶凡彻底抛入这片被城市遗忘的、湿冷的荒芜之地。
雨声淅沥，四周死寂。只有电子脚镣微弱的“滴答”声，和自己沉重的心跳、粗重的呼吸混杂在一起。叶凡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那该死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再次确认：星辉路177号，旧仓库。暗红色的“7天，记忆，否则死”字迹在微光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跳动。
七天。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指向不明的线索。
他关掉手机，将身体隐入更深的黑暗，像一只受伤的孤狼，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条泥泞不堪的小路。雨水很快浸透了鞋袜，冰冷的泥浆黏腻地包裹着脚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废弃的厂房在雨中沉默矗立，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窥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一座庞然大物的轮廓在雨幕中逐渐清晰。那是一座巨大的旧式仓库，红砖墙早已斑驳褪色，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和枯萎的藤蔓。高大的铁皮门锈蚀得厉害，其中一扇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仓库顶上，一块锈蚀断裂的旧招牌斜挂着，隐约能辨认出几个褪色的字迹：
“明…日…记…忆…”
明日记忆！叶凡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名字…审讯室里，林锋提到陈默是科技新贵，但并未提及具体公司。这废弃的仓库，竟然挂着这样一个指向明确的名字！记忆…纸条上的关键词！它和陈默的死，和自己的失忆，究竟有何关联？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恐惧和求知欲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必须进去。
他贴着冰冷的砖墙，避开门口那片过于显眼的区域，从侧面一个被撬开、仅容一人通过的铁皮破洞钻了进去。
“噗——”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包裹了他。浓重的、沉积多年的灰尘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福尔马林和化学溶剂的刺鼻气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呛得他忍不住想咳嗽，又强行压了下去。
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叶凡摸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瞬间惊起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狂乱地飞舞。光柱所及之处，景象令人心悸。
巨大的仓库内部空旷而破败，如同巨兽腐朽的内脏。高大的金属货架东倒西歪，锈迹斑斑，上面空空如也。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灰色雪毯般的积尘，上面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扭曲的金属零件、断裂的塑料管线和一些无法辨认的废弃物。墙壁上残留着大片大片深色的、像是什么液体干涸后留下的污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更远处，一些被遗弃的大型仪器设备如同钢铁巨兽的骨架，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阴影。
死寂。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和脚下踩碎玻璃、踏破尘土的细微声响，在这巨大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光束扫过地面，试图寻找任何有用的线索。忽然，光束停住了。在一堆破碎的玻璃渣和锈铁片旁边，散落着几页泛黄的纸张。纸张边缘卷曲焦黑，像是被火燎过。
叶凡蹲下身，强忍着灰尘带来的窒息感，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苏晴准备的）小心地拈起一张。
纸张很脆，上面印着模糊的表格和手写记录。字迹潦草，内容断断续续：
“…样本编号：Zero…神经信号稳定性异常…出现强烈排异反应…记忆碎片化失控…”
“…实验日志：D-47…高剂量神经诱导剂注入…目标出现剧烈痉挛…脑电波峰值突破安全阈值…”
“…伦理委员会质询…项目暂停…数据封存…”
“…警告：不可逆损伤风险极高…”
Zero？零号？实验？神经诱导剂？记忆碎片化？伦理质询？不可逆损伤？一个个冰冷的词汇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叶凡的脑海！
后脑的钝痛骤然加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骨内疯狂冲撞！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生理痛苦猛地闪现：刺眼的白光…冰冷的束缚带…皮肤上黏腻的电极贴片…尖锐的仪器蜂鸣声…还有一张模糊的、戴着眼镜、笑容温和的脸在晃动…陆铭？！
“呃啊…”叶凡痛苦地捂住头，手机差点脱手。这些碎片…是幻觉？还是被深埋的记忆？
就在这时！
一种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危机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头皮骤然发麻，寒毛根根倒竖！
不是听到，也不是看到，而是一种纯粹的、对恶意的感知！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向侧面一个狼狈却竭尽全力的翻滚！
“呼！”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嘭！”
一声沉闷的重响！他刚才蹲伏的位置，一根手臂粗细、锈迹斑斑的沉重金属管深深插进了布满灰尘的地面！力量之大，足以瞬间敲碎他的颅骨！
叶凡在地上翻滚一圈，手电筒脱手飞出，光柱在黑暗中疯狂乱晃，瞬间照亮了袭击者的方向！
那是一个身影！全身包裹在紧身的、深灰色如同夜行衣般的作战服里，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黑色面罩，身形高大，动作迅捷得如同鬼魅！在光柱扫过的刹那，叶凡清晰地看到，对方露出的右手小臂上，一个青黑色的纹身在昏暗光线下狰狞一闪——
那是一条首尾相衔、构成一个扭曲圆环的蛇！衔尾蛇！
袭击者一击不中，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捕食的猎豹，借着黑暗的掩护，再次无声无息地猛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脚步在厚厚的灰尘上竟只留下极浅的印痕！他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短柄战术匕首，直刺叶凡的咽喉！
叶凡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根本来不及起身，只能狼狈地抬起左臂格挡！
“嗤啦！”
匕首锋刃狠狠划过他左臂外侧！厚实的夹克瞬间被割裂，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鲜血立刻涌出！
但这剧痛也像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瞬间点燃了叶凡身体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一些零散的、不成体系的格斗动作碎片，如同被激活的代码，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在对方匕首回收、准备发动第二次致命攻击的瞬间，叶凡强忍着剧痛，右脚猛地蹬地，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贴着地面不退反进，狠狠撞向袭击者的下盘！同时，未被刺伤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精准地抓向对方持刀的手腕！
这是纯粹的、基于本能的反应！没有套路，只有求生的凶狠！
“砰！”
他的肩膀狠狠撞在袭击者的膝盖侧面！巨大的冲击力让对方身体微微一晃！与此同时，叶凡的右手也死死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触感坚硬如铁，力量大得惊人！
袭击者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冰冷的杀意！他手腕猛地一抖，一股巨大的、远超常人的力量瞬间爆发，几乎要挣脱叶凡的钳制！另一只手则化掌为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劈向叶凡的颈侧！
叶凡根本来不及闪避！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低头，用自己受伤的左肩硬生生扛向那记凌厉的手刀！同时，紧扣对方手腕的右手，拇指如同铁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向对方手腕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微凹陷的穴位！
这是他混乱记忆中唯一清晰闪过的、关于“弱点”的画面！
“呃！”袭击者闷哼一声，手腕传来的剧痛和麻痹感让他动作瞬间一滞！劈下的手刀力量也泄了大半！
就是现在！
叶凡眼中凶光暴闪！趁着对方这瞬间的僵直，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爆发出全部力量！头槌！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对方戴着面罩的鼻梁！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袭击者猝不及防，鼻梁骨显然遭受重创！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
叶凡根本不看结果，也顾不得手臂的剧痛和眩晕的脑袋，在撞开对方的瞬间，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还在乱晃的手电筒！抓起！转身！
光束瞬间锁定袭击者！
那家伙捂着淌血的鼻子，眼神因为剧痛和暴怒而变得无比狰狞！他死死盯着叶凡，但似乎对强光有些忌惮，没有立刻扑上。手臂上，那条衔尾蛇纹身在光束下显得更加诡异。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叶凡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血腥味。
袭击者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放下捂鼻子的手，粘稠的血液从指缝渗出，滴落在灰尘里。他深深地、带着刻骨恨意地看了叶凡一眼，又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实验记录残页，然后猛地转身！
动作快如鬼魅！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仓库深处更浓重的黑暗里，仿佛融入了阴影本身。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杀意，还残留在空气中。
“呼…呼…”叶凡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和雨水混合着流下。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头部的剧痛也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更加猛烈。他靠着冰冷的货架滑坐在地，用手电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心脏狂跳不止。
衔尾蛇…又是这个标记！它代表什么？一个组织？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是为了阻止他找到这里的秘密？还是…为了那张纸条？
他喘息稍定，强撑着站起来。此地不宜久留。袭击者可能只是暂时退却，或者去叫人了。他必须尽快离开。
就在他准备转身逃出这片死亡之地时，手电的光束无意间扫过刚才袭击者站立位置后面的墙壁。
那面墙上布满了深色的污渍和剥落的墙皮。但在一大片污渍的旁边，似乎钉着什么东西。
叶凡忍着痛，走近几步，光束聚焦。
那是一张照片。一张被钉在墙上的、已经严重褪色发黄、边缘卷曲、甚至沾染了霉点的集体照。
照片的背景，依稀能辨认出，就是这个仓库…或者说，是它当年作为“明日记忆研究所”时某个实验室的场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站在一起。
叶凡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凝固在照片的中央。
站在最中间，被众人簇拥着的，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笑容温和、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即使照片模糊，叶凡也一眼认出了他——陆铭！那位著名的神经科学家、记忆研究权威！
而更让叶凡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照片靠边的位置，他看到了两张年轻得多的面孔。
其中一个，正是死者——陈默！他穿着研究员的衣服，脸上带着一丝青涩和憧憬。
而紧挨着陈默站着的另一个人…
叶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电的光束在照片上疯狂晃动。
那个人…眉眼轮廓，赫然就是年轻了至少七八岁的…他自己！
叶凡！陈默！陆铭！他们曾经一起在这里工作？！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眼神里似乎还带着某种热忱的“自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废弃的“明日记忆研究所”，不仅是他失忆的起点，更是连接着他、陈默、陆铭三人过去的漩涡中心！
“呜——呜——”
远处，隐隐传来了警笛的嘶鸣！由远及近！尖锐的声音撕裂雨夜！
叶凡悚然一惊！顾不上手臂的剧痛和翻涌的思绪，他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向那个进来的破洞！
警笛声！林锋？！还是那个袭击者引来的？
电子脚镣的幽绿信号灯，在逃离仓库的瞬间，在雨幕中疯狂闪烁起来，如同恶魔的眼睛。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