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包袱】

换源:

  我一直是个很自卑不自信的人,但是,我却有另一个极度自恋的观点:只要男人多看我几眼,我便会自恋地以为他是不是看我漂亮所以喜欢我。

这种想法是不由自主产生在我的大脑里,就好像有男人多看了我两眼,我的大脑就会井喷式噗噗噗喷发多巴胺,让我自我麻痹,从而沉浸在自我构想的欢愉之中。

当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对男女关系刚刚有了一些初步的认知,虽然在【冷漠的内心】那一小节里,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能轻易地喜欢上我,我觉得我根本没有地方值得别人喜欢。但当男人多看我两眼,我就翘起了我的狐狸尾巴,想象自己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世美女,我的一颦一笑都能把男人的魂牢牢勾住,对我一见钟情然后死心塌地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我在外貌上有非常沉重的包袱。我害怕别人看到我脸上的毛孔,害怕别人看到我的黑眼圈,害怕别人看到我的痘印,所以当别人想跟我近距离社交沟通时,我总要下意识躲避。但若是有位男士在不远处多看了我两眼,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自恋地觉得他爱上了我,爱上了貌美如花的我,爱上了独一无二的我。

不仅对外貌,我对自我的行事也有非常重的包袱。这些日积月累的、庞大的包袱不停压在我的心上,有时候让我内耗得无法呼吸。

我总是担心我的工作得不到大家的认可,我的创意不能让大家拍案叫绝。每当我开始写一份方案时,我的脑子里就开始不断浮现:“要是大家不喜欢这个创意怎么办?”“要是他们觉得我写的不好怎么办?”“要是我得不到认可怎么办?”多半情况下,我的创意会一而再、再而三在会议中被鞭笞地体无完肤,然后在众人叽叽喳喳自以为是的指导下,在我看来方案是写得越来越差劲越来越无趣。我总是要在心理暗暗骂这群吃糠长大的猪头根本不懂互联网营销,对他们提出来的狗屁意见完全不服气。但无奈为了在猪食槽中混口汤喝,只能修改。在依据大家的意见进行修改时,我一边愤愤骂这些短路的大脑提出来的短路的意见,一边又极度担心要是这一版还是改得差强人意,他们会觉得我能力差吗?他们会对我失望吗?他们觉得是在对牛弹琴吗?我们最终会相互看不惯瞧不上觉得对方都是超级无敌大傻逼吗?

当我找领导或者老板汇报工作时,原本在脑海中排演了一千遍的话术总是在关键时刻忘记。事后我会非常懊悔自己忘了说某个“金句”,我又会脑海中不断回想自己刚才汇报时说的话,哪句不合适哪句没说到点子上哪句没有一鸣惊人。我还会想他们肯定会觉得我很普通,觉得我没长进,觉得我没能力。越想越烦,越想越觉得无力。被卷进自己对这件事无尽的消耗中,我的脑子像个装了强力电池的机电正在快速转动,喷涌出各种各样的自我设想。我的身心就像个装了个快要耗尽的电池,被这些想法拖累得十分疲惫,吱吱呀呀半天也转动不起来。

在与他人普通的交往过程中,我也会经常卷进自己的包袱里透不过气。

当同事跟我热情地讲述某件事时,虽然她笑得直不起腰,但是我完全不懂她在笑什么,我只能尴尬地装笑表示很有趣,事后我经常会想她会看出我的假笑和尴尬吗,她会觉得我虚伪吗,她会觉得我不好相处吗?当跟不熟悉的亲戚第一次见面时,我用蚊子般轻的声音称呼他,又扯着假笑对他笑,我会想他是不是会觉得我小时候发烧烧坏过脑子?他会觉得我没有基本的礼仪观念吗?他会觉得我没有教养吗?当我在某个聚会上因为太饿多吃了一点,我又会觉得别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会觉得我是饿死鬼投胎吗?他们会觉得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所以狼吞虎咽吗?他们会觉得我是贪小便宜的人吗?当我穿着起球的毛衣去上班时,我会想他们会觉得我是个穷屌丝吗?会觉得我是个被生活压迫到都买不起一件毛衣的人吗?他们会轻看我吗?当我给同事吃水果,结果他一口咬下去发现里面是烂的,我会想他会觉得我是故意的吗?会觉得我针对他吗?以后会使绊子给我吗?当我进店里买东西想要讨价还价时,我会想他们会觉得我斤斤计较吗?会觉得买不起就别买吗?会反感我想让我赶紧滚蛋吗?当我找搬家公司搬家时,看着满屋子的东西,还有好几箱非常沉重的书,我会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这单真的亏死了?会不会去他们搬家群里说一圈让别人以后再也不要接我的单?会不会想用沉重的箱子把我砸死?当我......

每当我做一件事,我总是用自我的视角去想别人会怎么看我,总是会瞻前顾后,这个成语在这里可不是褒义,而是贬义。它耗尽我大半的精力,让我背着巨大的包袱,在自我制造的内耗陷阱中越陷越深。

我想逃,可我的成形了三十年的思想像一个巨型的铁笼牢牢把我锁在里面,我始终逃不出自我设想的他人对我看法,我始终为这些想法在焦虑、在迷茫、在浪费时间。

我不自在。我作茧自缚。

也许只有等时间慢慢腐朽这外壳,让已经年迈的我从自我制造的黑暗中爬出来,才会感受到活得通透的含义。

可也许,时间也会慢慢石化这外壳,让我永远封闭在其中,我看不到天看不到地只看到自己内心的黑暗。我会变成一个在别人看来固执的、蛮不讲理的小老太。

你看,写到这里,我还是在用“在别人看来”这样的句式,还是持着这样的想法。

我又要如何挣脱这厚厚的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