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来得突然，玄天宗的青石阶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林霄站在藏经阁的檐下，看着那几只白鹭消失在云霭深处。苏灵儿的小指还勾着他的尾指，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茧传来，让人无端想起初遇时溪水的温度。
“塔亮了。”
她忽然轻声说道。
潭边的鱼缸碎片塔正在雨中泛出微光，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景象：有执法长老在星海中重塑魂体的画面，也有林时雨坐在归墟岸边整理渔网的背影。最顶端的铜钱滴溜溜转着，将水雾折射成七彩的虹桥。
林霄伸手接住一片飘来的碎瓷。瓷片上的画面让他呼吸微滞——年幼的自己蜷缩在柴房角落，窗外是举着油纸伞的模糊身影。
“原来那夜送炭的人是他。”
苏灵儿接过瓷片，指尖抚过那道剪影：“因果环闭合了。”
雨停时，山下传来欢快的鼓乐。
新入门的弟子们正在青江赛龙舟，呐喊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野鸭。林霄和苏灵儿沿着江岸漫步，水中偶尔漂过几片鱼形灯笼，都是端午祭祀的余兴。
“宿主，铜钱塔传来波动。”系统突然提示，“检测到时空涟漪。”
两人赶回潭边时，塔尖的铜钱已经浮空而起。钱眼中垂下无数光丝，正编织成一张渔网的形状。网眼间流动的却不是水，而是细碎的星光——每颗光点里都裹着段记忆。
林时雨的声音从网中传来：“爹娘别慌，我在收网。”
她说的“网”，竟是散布在各时空的因果残片！
入夜后，铜钱塔的光芒愈发璀璨。
林霄盘坐在塔前，十八节混沌骨在周身流转。苏灵儿则解下颈间铜钱，轻轻放在塔基处。当两枚铜钱相触的刹那，塔身突然透明化，露出内部精巧的结构——
每层碎片都按照星图排列，中央悬浮着粒金莲子。莲心处蜷缩着个婴孩虚影，正吮吸着指尖酣睡。
“这是……”
“我们的因果核。”苏灵儿指尖轻触虚影，“所有轮回里，最纯净的那个开始。”
婴孩忽然睁眼，瞳孔中映出两人倒影。它咯咯笑着伸出手，将一团柔和的光球推向林霄。光球入体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从未知晓的往事：
三百年前的雨夜，医修抱着高烧的孩童冲进长生殿。殿内没有鱼缸阵，只有个捧着测灵盘的少女。当医修跪地哀求时，少女腕间的红绳突然断裂……
“原来第一个因果茧是这样结下的。”
林霄体内的混沌骨忽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是某种桎梏被打破了。系统光幕自动展开，显示出一行崭新的提示：
【观测链接已切断】
【新时空线生成中】
翌日清晨，山门处的白梅开了。
林时雨倚在树下等人，发间的桃木簪换成了白梅枝。见两人走来，她笑着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三枚鱼形玉佩，两条大的拱卫着条小鱼。
“长生殿的执事换人了。”她将玉佩分别系在两人腰间，“新任长老姓苏，专司医典整理。”
林霄望向山道尽头。晨雾中有个佝偻身影正在扫阶，听到脚步声时抬头微笑——赫然是褪去青铜链的执法长老！
“早啊。”老者咳嗽两声，“今早灶房蒸了槐花饼，记得趁热吃。”
他的眼神清澈如溪，再无半分阴霾。
又三年，青江边的桃林结果了。
林霄和苏灵儿坐在最高的那棵树下，看新弟子们比赛摘桃。风过处，几片花瓣落在苏灵儿膝头的绣绷上，正好点缀了绣到一半的并蒂莲。
“宿主，鱼缸碎片塔消失了。”系统忽然道。
潭边空余一圈青苔，连铜钱的痕迹都没留下。唯有岸边的冰晶丝线还在，线尾系着个崭新的青铜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晃。
林霄拾起铃铛，发现内侧刻着两行小字：
「长生非愿」
「朝夕足矣」
青铜铃铛在檐下挂了整季梅雨，每当夜风拂过，便荡出一串细碎的回响。林霄躺在竹榻上，听着雨滴与铃音交织的韵律，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星海翻涌的夜晚。
“还没睡？”
苏灵儿推门进来，发梢还沾着药圃带回的露水。她手里捧着新摘的夜交藤，淡紫小花挨挨挤挤地开在藤蔓间，散发出安神的清香。
“听铃铛。”林霄向里让了让，“像不像归墟的潮声？”
苏灵儿将花藤挂在铃铛旁，指尖无意擦过铜质表面。铃身突然微微发烫，内壁的刻字泛起金光，在墙面投下流动的影——
竟是三条小鱼游动的轨迹！
立秋这日，山下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当年被执法长老调包的少女灵儿——如今已是药草司掌事——提着个竹篮站在院门外。篮中铺着新鲜的荷叶，上面整齐码着七枚青团。
“昨日整理库房，翻出些旧物。”她解开最上层的荷叶，露出下面泛黄的册子，“想着该物归原主。”
册子是《百草缚灵阵》的残卷，扉页题着“苏氏秘传”四字。苏灵儿接过时，指腹触到某页夹层中的硬物——半枚鱼形玉佩，正好能与她腰间那块严丝合缝地拼合。
“宿主！”系统突然在林霄识海中亮起，“检测到时空锚点！”
玉佩拼合的瞬间，院中那串青铜铃铛无风自鸣。声波扫过之处，空气泛起水纹般的涟漪。少女灵儿恍惚了一瞬，忽然按住太阳穴：“奇怪，突然想起小时候……”
她描述的景象令两人怔住：五岁的她在溪边捡到个昏迷的少年，腕间系着褪色的红绳。而当她将人拖到树荫下时，少年心口突然飞出一尾透明的小鱼，钻进了她的眉心。
“是因果核的碎片。”待客人走后，苏灵儿摩挲着合二为一的玉佩，“难怪她能施展《百草阵》。”
林霄望向檐下铃铛。不知何时，铃舌上多了道细小的裂痕，形状酷似跳起的鱼。
霜降前夕，林时雨托人捎来口信。
送信的杂役弟子递上个鱼形木匣，匣中铺着晒干的莲蓬。莲孔里嵌着九颗玉珠，每颗都裹着星沙般的金粉。
“师姐说，冬至前夜把这些撒在潭边。”
是夜，林霄按信中所说来到潭畔。玉珠入水的刹那，整片潭水竟垂直立起，化作水幕映出归墟景象：林时雨坐在星礁上修补渔网，身旁搁着盏冰雕的灯笼。
“爹娘别担心。”她头也不抬地说，“只是例行维护因果线。”
渔网提起时，网眼中坠下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裹着段记忆碎片：有执法长老在女娲庙给孩童喂药的画面，也有未来某个时空中，白发苍苍的三人共赏冰灯的剪影。
最亮的那个光点飘到岸边，化作实体——是块刻着三条鱼的青砖。
“长生殿的地基砖。”苏灵儿拾起它，“当年建殿时埋下的。”
砖背刻着列小字：
「净天混沌合，长生朝夕分」
「砖下三千界，自有后来人」
大雪封山时，青铜铃铛的声音变得格外清越。
某日清晨，林霄发现铃舌上的裂痕完全绽开，露出里面蜷缩的透明小鱼。它只有米粒大小，却栩栩如生，偶尔会对着阳光吐个泡泡。
苏灵儿用七彩丝线编了个微型鱼篓，将小鱼移入其中，挂在并蒂莲绣图旁。每当夜深人静，鱼篓便会微微发亮，在帐上映出星海流动的奇景。
“是观测者的眼睛。”林霄轻触鱼篓，“被净化后的残片。”
小鱼忽然跃起，在空气中划出淡金色的弧线。弧光所及之处，浮现出林时雨现在的模样：她站在某条繁华的街市，正将鱼形灯笼递给一个眼熟的孩童——
那孩子腕间系着红绳，绳上挂着“朝夕”铜钱。
******
又是一年桃熟时节。
林霄在潭边新栽的桃树结了果，个个饱满鲜红。苏灵儿摘了一篮，特意挑出最圆润的几颗，放在长生殿新塑的狴犴像前。
雕像底座刻着三行字：
「畏因者众」
「畏果者智」
「知因果而从容者，得长生」
回程的山道上，两人不约而同驻足。夕阳将云海染成金红，几只白鹭正穿云而过。它们飞行的轨迹，恰似当年恩怨刃划破长空的光痕。
苏灵儿忽然轻笑：“你说，时雨现在到哪个时空了？”
林霄望向腰间玉佩。那条象征林时雨的小鱼，不知何时已游到了玉佩边缘，鱼尾轻摆，像是随时要跃向远方。
“不重要。”他握住苏灵儿的手，“反正……”
檐下的青铜铃铛忽然自鸣，将后半句话裹进清脆的铃音里。风过桃林，满树熟透的果实轻轻摇晃，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声的约定。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