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澈扶着水塔的砖垛探出半张脸,罗马军团的鹰旗在队列最前翻卷。
第三更梆子响过三次了。李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澈回头看着他。去屋顶。张澈将铜哨塞进李陵掌心,等火墙起来,弩箭专挑扛旗的。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别恋战,破坏投石机更要紧。
李陵应了声。
张澈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指尖无意识地叩了叩腰间的火药囊。
囊里装着用硝石、硫磺和木炭按三比二比一配成的粉末,是苏拉带着作坊里的工匠熬了七夜筛出来的,每一粒都裹着细细的米浆,防潮。
城墙外的马蹄声更近了。
张澈能听见罗马百夫长的喝令声穿透晨雾:标枪兵前三列!
盾墙准备!他摸出怀里的青铜罗盘,小龙纹路的温度透过粗布内衣烫着心口——和三年前朔方雪地里的烫法一模一样,像有活物在铜壳里跳动。
大人!赵飞的声音从水塔底层传来。
这个总爱把侦察刀藏在靴筒里的小伙子此刻穿着件破洞的亚麻短衫,脸上抹着黑灰,乍看和溃散的罗马辅兵没两样。
他怀里抱着个陶瓮,瓮口塞着浸过油的麻绳,按您说的,在第七百人队里混了半宿,他们的指挥车在第三巷口,车辕上绑着紫色流苏。
张澈点头,目光扫过赵飞靴筒——那里鼓着块不自然的弧度,是他藏着的短刃。记住,喊神火的时候要带哭腔。他伸手替赵飞理了理乱发,指尖触到青年额角的冷汗,怕么?
怕。赵飞咧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但比在朔方当斥候时好多了。
那回跟着霍票骑过沙漠,我三天没喝上水,舌头肿得说不出话......他突然噤声,因为张澈正盯着他的眼睛。
走。张澈拍了拍他的肩,等火起了,往神庙方向跑,李医官在那边设了避难所。
赵飞猫着腰钻进雾里,脚步声很快被马蹄声淹没。
张澈转身望向东方,他摸出火折子,对着水塔角落的引线吹了吹——那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线搓成的,从地窖的火药堆一路引到这里,中途绕了三道弯,防止被提前发现。
时候到了。他轻声说,火折子的火星溅在引线上,腾起一缕细烟。
地窖里的火药堆几乎是同时炸响的。
张澈看见第三巷口的青石板突然像被巨手掀起,碎砖与焦木裹挟着橘红色火焰直冲天际,火墙足有两丈高,将正在列队的罗马军团劈成两段。
热浪卷着灰烬扑上水塔,张澈的睫毛被烤得发疼,却还是眯眼望去——火墙中传来金属熔化的滋滋声,还有罗马士兵的惨嚎,像被抽了筋的牛。
神火!东方人有火神!赵飞的喊声响彻火场。
他不知何时爬到了断墙上,短衫下摆燃着小火苗,却还在拼命挥舞陶瓮:他们从地底下放出了天火!陶瓮砸在指挥车的铜质车盖上,轰的一声炸成黑红色的火球——那是用石油和沥青调的黑火,沾到甲胄就往下淌,烧得士兵们满地打滚。
瓦伦提努斯的护心镜在火光照耀下泛着血光。
他本来骑在高头大马上,此刻却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狼头徽章撞在铺路石上,咔地裂了道缝。传令兵!他扯着嗓子吼,佩剑砍翻了个试图搀扶他的百夫长,让第一大队绕到侧门!
第二大队——
但传令兵倒在他脚边。
一支弩箭穿透了那孩子的咽喉,血沫顺着箭杆往下滴,在瓦伦提努斯的护胫甲上溅出一串红点。
他抬头,正看见屋顶上的玄甲军——李陵半蹲着,弩机还冒着青烟,身后的士兵正将第二支弩箭搭上弦。
晨光里,那些弩箭的箭镞闪着幽蓝的光,是张澈用高炉新炼的精铁打的,淬过乌头毒。
左翼溃了!副官的尖叫刺穿了他的耳膜。
瓦伦提努斯转头,正看见自己的左翼方阵被切开——玄甲军的环首刀专挑盾墙的缝隙,马刀劈在罗马士兵的肩甲上,火星四溅。
有个百夫长试图重组队列,却被李陵补上一箭,钉在旗杆上,鲜血顺着鹰旗的金线往下淌,把SPQR的缩写染成了暗红色。
去元老院!瓦伦提努斯突然抓住副官的衣领,告诉普布利乌斯...告诉那老东西,再派不出援军,老子就把他的脑袋当球踢!他的护心镜裂口里渗出血来,不知是被碎砖划的,还是刚才摔的。
当他踉跄着往指挥部跑时,脚边躺着具平民的尸体——那人身前挂着块木牌,被火烧得焦黑,隐约能看见上面的刻痕: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而在城市另一头的避难所里,李思明的药箱早已打开。
他蹲在地上,用陶片磨成的手术刀划开伤员腿上的箭伤,旁边的陶罐里煮着捣烂的大黄和甘草。别怕。他抬头对哭嚎的妇人笑了笑,手底下却没停,这是汉律里写的,凡斗殴者,视伤之轻重论罪。
你们记着,等打完这仗,咱们要立的规矩,比罗马的十二铜表法管用。他从药箱里摸出一叠木牌,分给围过来的平民,拿着,上面刻的是《贼律》第一条,攥紧了,比护身符管用。
张澈站在水塔上,望着火墙逐渐减弱。
晨雾被火光染成橘色,远处传来李陵的号角声——那是左翼得手的信号。
他摸出青铜罗盘,铜面上的小龙纹路还在发烫。
火,终将熄灭;但文明,永不熄灭。
他对着东方轻声念道,声音被风卷向正在燃烧的神庙废墟。
瓦伦提努斯的怒吼突然被一声闷哼截断。
一支流箭穿透了他的肩甲,他栽倒在指挥部的台阶上,血把台阶染成了暗紫色。
他望着头顶的天空,启明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片被火烤焦的云。
模糊中,他看见普布利乌斯的红披风掠过视野,听见那老东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封锁元老院,所有城门加派守军...
张澈的视线被一团黑烟打断。
他眯眼望去,罗马军团的指挥旗正在缓缓倒下——不是被砍断的,是扛旗的士兵自己松开了手。
晨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是平民们在唱李思明教的《君子于役》,调子走得厉害,却比任何战鼓都响亮。
他将罗盘贴在胸口,感受着那熟悉的热度。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守住这座城。
他想,等打完这仗,要带苏拉去看黄河,看河水如何卷着泥沙奔涌,看两岸的人如何用高炉炼铁,用玻璃做窗,用《汉律》治世。
而此刻,在城的另一端,普布利乌斯的声音穿透了烟火:传令下去,元老院周围三步一岗,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瓦伦提努斯的意识正在消散。
他最后看见的,是火光照耀下的神庙穹顶,那里不知何时被刷上了朱红色的漆,隐约能看见几个汉字——他认不全,只觉得像燃烧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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