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陆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司的。
当他推开办公室玻璃门的那一刻,空调的冷风夹杂着同事们异样的目光,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混沌的思绪才稍稍回归。
“哟,陆明,你这是掉河里了?怎么搞成这副德行?”
说话的是坐在门口的王伟,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也是陆明在公司的死对头。
他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阴阳怪气地调侃道,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窃笑。
陆明没有理会他,他现在没这个心情。
他僵硬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办公室里,一切如常。
同事们或在摸鱼聊天,或在对着电脑愁眉苦脸,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单调的嗡鸣。
然而,在陆明的视野里,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空间,已经变成了恐怖的盘丝洞。
一根根惨白色的鱼钩,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
有的悬在过道中央,有的挂在文件柜顶上,甚至有一根,就明晃晃地悬在部门经理那锃光瓦亮的地中海上空,钩尖离他的头发不到半米。
陆明的心脏骤然一缩,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提醒。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看到经理正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对头顶的致命威胁浑然不觉。
而周围的同事,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任何异常。
难道……只有我能看见?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悬在半空的鱼钩,走向自己的工位。
他的动作在别人看来,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走着诡异的S形路线。
“陆明,你搞什么鬼?梦游呢?”
一个平时关系还算过得去的女同事小张,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回答:
“没……没什么,刚在外面滑了一跤,有点晕。”
他需要验证一下,必须验证一下!
他走到小张身边,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窗外,压低声音说:
“小张,你看今天这天,怪不怪?早上那个雷劈下来,我感觉眼睛都花了,看东西好像有……有重影,跟线一样。”
他不敢说得太明白,只能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试探。
小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回道:
“怪?不就是下个暴雨吗?这个季节很正常啊。我说陆明,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白?”
陆明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不死心,又走到另一个同事的工位旁,重复了类似的试探。
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疑惑和不解。
没有人看见。
全世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这些该死的鱼钩!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是天选之子,他是个被诅咒的怪物!
“砰!”
一声巨响,把陆明从失神中惊醒。
部门经理张德彪一巴掌拍在他的办公桌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起来。
“陆明!你还要魂游到什么时候!”
张德彪挺着啤酒肚,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满脸横肉都在颤抖,
“看看你现在几点了!还有,我早上要的方案呢?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陆明这才想起方案的事,他连忙道歉:
“对不起经理,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
张德彪粗暴地打断他,
“我只要结果!”
就在这时,他头顶那个鱼钩,忽然毫无征兆地向下降了几公分。
“小心!”
陆明瞳孔猛缩,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喊了出来。
喊完他就后悔了。
张德彪和周围所有同事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小心什么?”
张德彪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秃顶。
“呃……我……”
陆明的大脑飞速运转,可巨大的恐惧让他一片空白,根本编不出像样的理由。
“我看你是真的不清醒!”
张德彪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指着陆明的鼻子骂道,
“这个季度的奖金你别想要了!还有那个城西的项目,本来是你的,现在交给王伟去做!”
王伟一听,脸上立刻乐开了花,假惺惺地站起来说:
“谢谢经理信任,我一定好好做!不像某些人,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陆明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那个城西的项目,他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出的初步方案,所有的核心创意都出自他手。
现在,张德彪一句话,就把他的心血和功劳,全部送给了王伟这个只会拍马屁和剽窃的无耻小人!
怒火中烧,可他却无力反驳。
因为他根本没法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大叫。
难道说“经理你头上有个钩子要钓你的灵魂”?
恐怕他话没说完,就会被当成精神病送进医院。
“不服气?”
张德彪看着他隐忍的表情,冷笑一声,
“你要是干不了就趁早滚蛋,公司不养闲人!”
说完,他挺着大肚子,扬长而去。
王伟得意洋洋地冲陆明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充满了嘲讽。
周围的同事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陆明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浑身冰冷。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承受着来自两个世界的双重恶意。
现实世界里,他被上司打压,被小人倾轧,前途一片灰暗。
而在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诡异世界里,无数致命的鱼钩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只能僵硬地坐着。
他看见一个鱼钩从他头顶飘过,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看见一个钩子垂在饮水机上方,他连口渴都不敢去接水喝。
他就这样,在无尽的煎熬和恐惧中,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
同事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王伟路过他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一下他的椅子,轻蔑地哼了一声。
陆明没有反应,他像一尊雕塑,直到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才缓缓地抬起头。
窗外,夜幕开始降临。
城市的霓虹灯逐渐亮了起来,五光十色,璀璨夺目。
但在陆明的眼中,这片繁华的夜景之上,依旧悬浮着那漫天冰冷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鱼钩。
它们在霓虹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诡异,更加不祥。
这里不是天堂,是地狱。
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地狱。
陆明站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了办公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