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盐司的公堂里。
“唐大人好手段,故意放出被查处的消息,让码头工误以为明日没工开,前来闹事。”
“这下连都察院都吃了哑巴亏,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回去,哈哈,痛快,实在是痛快。”
坐在左侧的中年男子,肚子圆滚滚,脸颊肥硕的因为大笑而抖动不已。
最醒目的是他下颚一块黑红色胎记,胎记中有一颗长了毛的痣。
正无比得意的摸了摸。
“贺大人说得有理,能让都察院吃瘪本官也算是头一回见,高,确实高!”
“以往每次碰见不都是卑躬屈膝,恭维十分,现在,终于狠狠出一口恶气!”
“不愧是阳州城第一大家出来的唐公子,这份机敏手段,一出来便雷霆万钧,打得都察院满地找牙,灰溜溜地撅着屁股滚了。”
“有唐大人罩着,都察院还敢来找茬?监察御史林九鱼.....什么玩意儿!”
坐在堂前主位的年轻人,意气风发,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
他面相普通,放人群里都很难辨认那种,但举手投足间,彰显出特殊气质。
这种特殊的气质,只有大家族才能培养照顾出来。
他听到‘林九鱼’的名字,眉角跳了一下,眼角掠过一抹戾气,迅速隐藏过去。
“一个没死透的贱籍捕快罢了,外面还传得神神忽忽,什么破了青阳县的大案,把好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儿全部宰了。”
“河坊赏月吟诗作对,创作出千古绝句.....哼,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也就只有姓洪的家伙,喜欢摆弄,彰显地位。”
唐大人舒服的斜靠椅子,话语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他怎么玩我不管,别招惹我就行了!”
“招惹了我,别说监察御史了,就算他上面的人,也抵不住唐家的怒火!”
“况且,敢在船坊里对蓉儿动手动脚,亲密无间......”
“就算是演戏,我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他愤恨地捶打桌面,发出震慑人心的响声。
此话一出,把事情的层面抬得太高了,下面的那些官儿机灵胆小,畏惧讪笑着不敢接话。
你可是有唐家罩着,有靠山;咱们孤家寡人的,说错话得罪人,那不是找死吗?
都是一群人精!
唐大人看透不点破,心里颇有怨气,却无奈吞下。
“时间不早,各位大人.......”
话音还没说完,一名小吏匆忙跑进来。
“唐司长,不好了,刚走不久的神风卫找上门来了!”
“为首的自称都察院监察御史,提着刀就朝我们砍!”
“我们拦不住.....也.....也不敢拦!”
闻言,在场众人豁然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惊骇。
唐大人临危不乱地冷笑:“林九鱼,你敢坏了规矩,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哐当!
堂前阻挡视线的屏风,被人粗暴砍碎。
“禀报个屁啊,几步路的距离。”
只见,林九鱼肩膀上扛着大刀,一脚踢开碍事的屏风,大大咧咧走到台阶下,身后跟着杀气腾腾的韩勇等人。
“都快吃饭了,提盐司、茶货司、造办司的大人们,竟然聚在一起,是准备加班干活吗?”
“你们真是国家的栋梁,百姓的好官!”
他一只脚踏上台阶,痞里痞气的嘲讽。
在场的大人被这夸张声势,吓得一时半会没能回过神来。
韩勇断喝一声:“都察院监察御史林大人造访,你们三司的下官,为何不拜见?”
神风卫齐声呵斥:“拜见!”
浩然声势宛如法令,震撼人心。
吓得这群大人抖如筛糠,稀稀拉拉地躬身低头作揖。
“见过监察御史大人!”
唯独最里面的唐大人,无动于衷,冷眼直视。
林九鱼毫不避讳的眼神看去,充满了敌意,嘴角掀起弧度说:“提盐司的司长唐流,唐大人,你只不过是个六品的官,见了本官,为何故作姿态?”
“莫非,仗着唐家的庇护,能对抗朝廷的法令,不尊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吗?”
“你眼里,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国家?有没有皇上?”
不留情面的质疑,惹得唐流脸颊肌肉疯狂抽动。
他咬了咬后槽牙,不急不慢地缓缓放下茶杯站起来,动作轻慢地拱手道:“下官见过林大人。”
“不知林大人如此粗鄙的拿着刀来我提盐司,像个山贼流氓一样的做派,是打算把在场的大人们都砍了吗?”
“您贵为监察御史,可不能这般粗俗啊,丢了都察院的脸。”
林九鱼走上台阶,跨过门槛,突然,肩膀上的刀,落在了当头那位大人的肩膀上。
噗通!
“林大人,我是朝廷钦点的命官,造办司的经事,你不能杀我!”
那位大人马上被吓尿,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上。
“我知道,你叫陈权,从七品,造办司经事,负责采购、记录、管理等业务。”
林九鱼嗤之以鼻说:“我问你,这里面是不是我的官最大?”
“我的话,你们听不听?”
刀都架在了脖子上,陈权被吓得面色铁青,慌乱不已,着急忙慌说:“听!肯定听林大人的!”
“好!”
“都给我跪下!”
林九鱼抽刀回来,横刀立马,气势勃然而起,一声大喝的震慑。
刚才还在评头论足,暗地里嘲笑玩弄的大人们,全部跪了下去,头颅低垂,瑟瑟发抖。
唯独唐流,鹤立鸡群地站着。
他咬牙切齿,身体因为愤怒而止不住颤抖,仇恨的眼神面目狰狞。
“林大人,提刀上门要打要杀,你已经踩线越界了。”
“还把刀架在陈大人的脖子上,是不是欺人太甚?”
林九鱼抬起刀,刀锋遥指,没有废话,更不会解释,言简意赅地一字一顿说:“你跪不跪?”
在场心里明白怎么回事,打了人家下属,长官找上门来!
官不够人家大,加上理亏,面对如此的强势,如今全部怂得一批。
唐流挺直腰板,大义凛然的傲然对抗道:“不跪又如何?”
他的态度好像说:有种打我啊!
林九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拿着刀,一步步走去。
“其实,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暴力的。”
“你们识趣点配合调查,我履行好公务,大家相安无事,有些事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必弄成这样呢?”
“抗拒都察院的审查督办,也就算了,还敢动我的人?”
“打我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步,似乎都踩了在场众人的心脏,使得大人们接二连三咯噔不已。
颤抖,止不住地颤抖!
冷汗,不断流淌出来。
林九鱼站在唐流的跟前,平淡的目光中,蕴含着凌厉的杀意。
“唐司长,我可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跟我搞对抗。”
“我只知道,你动了我林九鱼的人,那就必须给一个交代!”
唐流见来人废话如此之多,心里有了判断。
监察御史忌惮了,想言语刺激说服,不敢动手!
毕竟,阳州第一宦官家族唐家,不仅在州里拥有大官坐镇,在朝廷还有不少大员支撑扶持。
这份实力,别说阳云府了,放眼阳州谁能比?
即使洪煊没有退下来,也不敢对唐家的人指手画脚!
何况动刀子?
拿捏住对手的心态,唐流自信中带着点傲慢,心存侥幸说:“林大人,我也不想啊。”
“码头工人闹事,不小心误伤了都察院的同僚,我也很伤心自责!”
“要不这样,我去账房拿点银子给你属下疗伤。”
“怎么说,事情也是发生在我们这里,哎,有不可避免的责任,拿点钱补偿,我们的心也好受点。”
林九鱼笑了。
笑得很灿烂,笑得很开心,笑出了眼泪。
匍匐跪地的大人们,听到这个笑声不再那么慌张,甚至暗中竖起大拇指,赞叹唐流的胆识过人,巧妙处理。
唐流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仿佛林九鱼接受他的银两赔偿安抚,是必然的选择。
他更加嚣张傲气了。
不过,下一秒,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林九鱼的笑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他手上那把散发寒芒的大刀。
大刀横扫而过,猝不及防朝着唐流的脑袋拍去。
不是劈砍,而是刀背的拍打!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唐流,脑袋和刀背来了个亲密接触。
哐锵,嗡嗡.....
啊!
刀背狠狠拍打在唐流脑袋上,刀身发出强烈的震颤。
没有任何防备的唐流,整个人被拍得头破血流,往侧面趔趄倒去,扑倒了凳子,撞翻了茶杯。
“几两臭银子就能抹平打我兄弟的事儿?”
“唐流,你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
林九鱼突然动手,一招打得唐流头破血流,再次把跪在地上的大人们吓得半死。
但门口的韩勇等人,却一脸的亢奋激动。
因为,大人嘴里说的不是下属,而是兄弟!
大人把他们当成兄弟了!
士为知己者死!
有这样护短袒护,把下属当成家人的上司,韩勇等人的心全部归拢起来,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不顾躺在地上,捂着脑袋哀嚎的唐流,林九鱼转过身来,冷视全场,狠厉下令。
“凡是参与殴打作弄都察院的,此刻开始,停职查办!”
还没等在场的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林九鱼不容置疑继续下令。
“韩勇,派人前往指挥处、千户司、驻城军.......”
“我以都察院监察御史的身份,启用特权!”
“封锁提盐司、造办司、茶货司,彻夜审查!”
“但凡有碍事阻扰者,一律......杀无赦!”
他掏出别在腰间的监察御史令牌,递过去。
韩勇心情汹涌澎湃,难以遏制地喘着粗气快步走向前,单膝跪倒在地上,双手奉上接过,铿锵有力地回答。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