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棋局与无声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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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透过凤栖宫雕花的窗棂,在光洁的玉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草清苦。

洛清歌缓缓睁开眼。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带着宿醉般的沉重和恍惚。她眨了眨眼,适应着殿内柔和的光线,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熟悉的织金帐顶。

昨夜……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撕裂神魂的剧痛,蚀骨的阴冷,濒临窒息的绝望……然后,是那双带着急切和恐慌的眼睛,是覆上额头的温暖手掌,是心口传来的、驱散一切阴霾的磅礴暖流……

陆离。

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记忆的闸门。她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只着素白寝衣的身体。她下意识地抬手抚向心口的位置,那里一片温热平静,再无半分不适,甚至连往日批阅奏折积攒的细微疲惫都消失无踪,灵台清明,神魂饱满。

是他救了她。

用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驱散了那足以致命的恐怖魔瘴。

洛清歌的心跳有些快,她掀开锦被下榻,赤足踩在微凉的地面上,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寝殿。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角落的鎏金香炉中,安神香的青烟袅袅升起。昨夜他坐过的矮凳还放在榻边,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去哪了?

一丝失落和不安,悄然爬上心头。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目光所及,悟道古榕下,那张摇椅空荡荡的,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寂寥。

他不在那里。

洛清歌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转身走向屏风后。无论他在哪,她都需要尽快恢复女帝的仪态。昨夜之事,绝不能泄露半分。

当洛清歌换上帝王常服,重新出现在凤栖宫正殿时,她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威严,只是眼底深处,多了许多疲惫。

“陛下。”贴身女官云袖早已候在殿外,见她出来,立刻躬身行礼,眼中带着真切的担忧,“您醒了?御医已在殿外候旨……”

“不必了。”洛清歌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朕无碍。昨夜只是偶感不适,歇息片刻便好。传令下去,昨夜之事,不得外传。”

“是,陛下。”云袖不敢多问,恭敬应下。

“驸马呢?”洛清歌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落在殿外庭院。

“回陛下,”云袖回道,“驸马爷天未亮便去了御书房,说……说有些奏折看着有趣,想替陛下分忧。”

分忧?看奏折?有趣?

洛清歌脚步一顿,凤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他去御书房批奏折?

这个念头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个平日里除了晒太阳、喂鱼、种花,对朝政毫无兴趣的咸鱼驸马,会主动去看奏折?还觉得有趣?

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很快又被一丝莫名的情绪取代。她没再说什么,抬步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陆离果然在这里。

他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帝王权柄的紫檀御案后,而是斜靠在一旁专供大臣议事用的软榻上。他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摊开的奏折,姿态慵懒,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榻边,月白的袍袖垂落在地。

他看得似乎很认真,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嘴角偶尔还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洛清歌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前的陆离,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她熟悉的、懒散随性的模样,昨夜那个眼神锐利如刀、气息磅礴如渊的身影,仿佛只是她濒死之际的幻觉。

她缓步走了进去。

陆离闻声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立刻漾开笑意,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清歌?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放下奏折,坐直了些,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确认她气色无恙后,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他的语气自然,关切真切,仿佛昨夜只是她得了一场普通的风寒。

洛清歌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扫过他放下的那本奏折,是北境军镇关于蛮族异动的加急军报。她拿起朱笔,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哦,这个。”陆离拿起那本奏折,随意地晃了晃,“北边那群蛮子又在闹腾了,说什么‘天神降下神谕’,要夺回他们的祖地。”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一群被忽悠瘸了的莽夫。”

洛清歌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蛮族信奉萨满天神,每次大规模寇边,必有所谓“神谕”为旗号。陆离一语道破关键,并非对朝政一无所知。

“你觉得该如何应对?”她看着他,语气平淡。

“打呗。”陆离回答得干脆利落,他拿起案上一枚黑玉棋子把玩着,“不过打之前,得先搞清楚他们那个‘天神’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神,或者……干脆就是有人装神弄鬼。”他指尖的黑玉棋子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擒贼先擒王,把那装神弄鬼的揪出来,剩下的自然就散了。”

他的思路清晰直接,甚至带着点土匪般的简单粗暴。但这简单粗暴之中,却直指核心。

洛清歌心中微动。这确实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也是最难执行的。蛮族萨满行踪诡秘,且信仰狂热,想要揪出幕后煽动者,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她淡淡说道,提笔在奏折上批注,调遣精锐斥候深入探查。

陆离看着她批阅奏折时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下颌线。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手中的黑玉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光批折子多没意思,来一局?”

洛清歌抬眸,看向那张摆在软榻旁的紫檀木棋盘。黑白棋子静静地躺在棋盒里。

她沉默片刻,放下朱笔,起身走了过去,在陆离对面的软垫上坐下。

没有多余的言语,棋局开始。

洛清歌执白先行,落子沉稳,带着帝王的杀伐决断。陆离执黑,落子却显得随意许多,时而天马行空,时而看似毫无章法,但每每在洛清歌觉得胜券在握时,总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反将一军。

两人对弈,无声的硝烟在棋盘上弥漫。

洛清歌渐渐收起了一开始的随意,神情变得专注。她发现陆离的棋路看似散漫,实则绵里藏针,暗藏玄机,常常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这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陆离则显得轻松许多,他一边落子,一边还能分神看着洛清歌认真思索的模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叮!检测到女帝‘专注对弈’,情绪波动(较劲 微恼),宠妻值 20!奖励:玲珑棋心(被动)——小幅提升宿主棋艺直觉(效果微弱)。】

陆离在心底“啧”了一声,这奖励聊胜于无。他更享受此刻的宁静和她微微蹙眉思索时,那不经意流露出的、不同于帝王威严的生动表情。

棋至中盘,黑白犬牙交错,局势胶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云袖略带紧张的通禀声:“陛下,礼部尚书周大人、兵部尚书李大人有紧急要事求见!”

洛清歌执棋的手停在半空,眉头微蹙。这个时候?

“宣。”她放下棋子,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两位尚书匆匆入内,脸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他们先是向洛清歌行礼,看到一旁软榻上姿态闲适的陆离时,明显愣了一下,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

“陛下!大事不好!”礼部尚书周大人声音急促,“刚刚收到东域海疆八百里加急,三日前,东海深处突现巨大漩涡,有……有龙影翻腾,沿海渔民目睹,称有仙人踏浪而来,直指我朝‘镇海城’,镇海城守将传讯,那仙人要求我朝割让海疆三千里,并献上……”

周尚书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

兵部尚书李大人接口道,声音同样沉重:“献上镇海城世代供奉的‘定海神珠’!否则……否则便要水淹三千里,生灵涂炭!”

“仙人?踏浪而来?索要定海神珠?”洛清歌凤眸微眯,眼底寒光乍现。定海神珠乃镇海城根基,更是东域海疆稳定的关键,割地献宝?好大的口气。

“可曾探明来者身份?”她冷声问道。

“回陛下,”李大人面色难看,“据传讯描述,那人身着云纹仙袍,气息深不可测,镇海城化神初期的城主在其面前,连威压都承受不住,当场吐血重伤,恐……恐是上界真仙。”

又是上界。

洛清歌的心猛地一沉,云渺仙宫使者刚被惊退,蚀心魔瘴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如今东域海疆又冒出个踏浪仙人,索要镇海城至宝。

这绝非巧合。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离。

陆离依旧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那枚黑玉棋子,仿佛根本没听见两位尚书那惊惶的禀报。他正看着棋盘上的一处角落,眉头微挑,似乎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驸马爷?”周尚书见洛清歌看向陆离,也忍不住带着一丝希冀开口。这位驸马爷的神秘和强大,在帝宫高层早已不是秘密。

陆离闻声,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脸色煞白的尚书,又看向洛清歌,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急什么?没看见下棋呢?”

他指尖的黑玉棋子轻轻落下,“啪”的一声脆响,点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该你了,清歌。”他抬眸,看向洛清歌,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谈。

洛清歌看着他落子的位置,又看看他平静的眼神,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一枚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上,声音恢复了沉稳:“传朕旨意。”

“命镇海城守将,紧闭城门,开启所有防御阵法,固守待援。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城迎战,更不得献出定海神珠。”

“命东域水师提督,即刻率‘镇海’‘定波’两大舰队,封锁海疆,监视漩涡动向,但不得主动攻击。”

“命供奉殿,调遣三位化神供奉,持朕‘镇海令’,火速驰援镇海城!告诉他们,以守为主,拖延时间,等待帝都进一步指令。”

“另,”洛清歌顿了顿,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动用所有暗线,给朕查,查清楚这踏浪仙人的根脚,查清楚他背后,到底是哪方势力。”

一连串命令清晰果断,带着帝王的杀伐之气。

“臣等遵旨!”两位尚书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领命,匆匆退下安排。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棋局继续。

洛清歌落下一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陆离。他依旧专注于棋盘,似乎对刚才的惊变毫不在意。

“东域……”洛清歌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陆离应了一声,头也没抬,指尖夹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空悬停,似乎在犹豫落点,“东海啊……海鲜不错。”

洛清歌:“……”

她看着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再想想东域海疆那随时可能爆发的滔天巨浪,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火气又隐隐有冒头的趋势。

“那人自称仙人,索要定海神珠……”她试图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

“仙人?”陆离终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仙人很了不起吗?”他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下,位置刁钻,瞬间截断了洛清歌一条大龙的后路。

“该你了。”他再次提醒,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洛清歌看着棋盘上瞬间逆转的局势,又看看陆离那副“仙人算个球”的随意态度,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棋局上。指尖捻起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东海的风暴,帝都的暗涌,还有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一切都如同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然而,当她抬眸,看到陆离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无聊催促的眼睛时,一种奇异的、近乎盲目的信心,又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她落下白子。

棋局继续。

窗外,阳光正好。御书房内,只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以及那无声弥漫的、关乎帝国命运的无形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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