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当日,天朗气清。
帝都郊外,巨大的祭天坛巍峨耸立,白玉为阶,青石铺地,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坛顶中央,九尊古朴的青铜巨鼎静静矗立,鼎内燃烧着特制的香木,青烟袅袅,直上云霄,带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坛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蔓延开去。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肃立两侧,神情庄重。更远处,是自发前来观礼的帝都百姓,人头攒动,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汇聚在祭坛顶端。
洛清歌身着玄黑金绣的帝王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落,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她一步步踏上祭坛的玉阶,步履沉稳,帝威凛然。冕旒垂下的玉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清晰。
陆离没有随百官站立,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常服,姿态闲适地站在祭坛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只是来看热闹的闲人。他的目光落在洛清歌挺直的背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祭文冗长而庄重,由礼部尚书周大人高声诵读,声传四野。洛清歌立于鼎前,双手持香,闭目静默,似乎在聆听天地之音,又似乎在沟通先祖之灵。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献祭三牲,奉上五谷,舞乐齐鸣。一切都显得神圣而有序。
就在礼部尚书念完最后一段祭文,洛清歌即将将手中长香插入巨鼎的刹那,异变陡生。
祭坛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沉下来,并非乌云汇聚,而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如同浓墨般迅速晕染开来。一股阴冷、死寂、带着无尽怨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笼罩了整个祭坛。
“呜——”
凄厉的、仿佛亿万怨魂齐声哀嚎的尖啸声,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炸响。
坛下百官和远处的百姓瞬间脸色煞白,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瘫软在地,口鼻溢血,连几位化神期的供奉都感到神魂剧震,灵力滞涩。
祭坛顶端,洛清歌首当其冲。她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神魂,手中的长香几乎脱手。她猛地抬头,只见那浓墨般的黑暗中心,一张由无数扭曲痛苦面孔凝聚而成的、巨大而模糊的鬼脸,正缓缓浮现。鬼脸空洞的眼窝死死锁定着她,张开巨口,无声咆哮,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神魂的冲击波,朝着她当头轰下。
蚀心魔主最后的诅咒,以深渊魔主陨灭的怨念为引,跨越时空的绝命反扑。
洛清歌瞳孔骤缩,她想运转《帝皇心经》,但那股源自魔主陨灭的怨毒诅咒,带着对“园丁”力量的极致恐惧和憎恨,竟直接压制了她的帝皇之气。她周身金光刚刚亮起便瞬间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就在那无形的诅咒冲击即将触及洛清歌眉心的千钧一发之际,“啧”,一声极轻、带着点不耐烦的咂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那亿万怨魂的哀嚎,响在洛清歌耳边,也响在祭坛下陆离所在的位置。
声音响起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笼罩祭坛的浓墨黑暗,那扭曲的鬼脸,那无形的诅咒冲击波,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声“啧”响起的刹那,彻底凝固。
紧接着,“嗡——”,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仿佛源自宇宙本源的至高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以陆离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轰然席卷开来。
这股意志并非毁灭性的能量爆发,而是一种,否定,一种对“存在”本身的抹除。
那凝固的黑暗、鬼脸、诅咒,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无声无息地,开始湮灭,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化作最细微的、毫无意义的尘埃粒子,然后彻底消失。没有爆炸,没有声响,没有能量逸散,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笼罩祭坛的黑暗彻底消散,那巨大的怨毒鬼脸彻底湮灭,那致命的诅咒冲击波彻底无踪,阳光重新洒落,天空湛蓝如洗,祭坛之上,青烟依旧袅袅,仿佛刚才那灭顶之灾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祭坛区域。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百官、百姓、供奉,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发生了什么?那毁天灭地的黑暗和鬼脸,怎么,突然就,没了?
洛清歌僵立在祭坛顶端,手中还保持着持香的姿势。她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湛蓝天空,感受着重新洒落在身上的温暖阳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一声轻咂,湮灭魔主诅咒。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祭坛下方那个角落。
陆离依旧站在那里,姿态闲适,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他甚至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阳光,脸上带着点被阳光打扰的不悦。
仿佛刚才那湮灭魔主诅咒的惊天伟力,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就在洛清歌目光投来的瞬间,陆离似乎有所感应,也抬起了头。
隔着高高的祭坛,隔着肃立的百官,隔着无数道茫然惊恐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陆离看着她,她看着他。
他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然后,他抬起手,对着祭坛顶端的她,极其随意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动作轻松,带着点,赞许,或者说,“干得不错,没被吓趴下”的调侃。
洛清歌:“……”
一股荒谬感和悸动,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他那随意竖起的大拇指,看着他阳光下清俊的脸庞,看着他眼底那抹熟悉的、带着点慵懒的笑意。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后怕,所有的帝王威仪,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绪彻底冲垮。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强迫自己转回头。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下方死寂的人群和无数道呆滞的目光。
她挺直脊背,如同最坚韧的青竹,稳稳地将手中的长香,插入了面前巨大的青铜鼎中。
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的颤抖。
香火插入鼎炉,青烟笔直上升,融入蓝天。
“礼——成——!”礼部尚书周大人如梦初醒,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比的激动,嘶声高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死寂后,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响起,声浪震天动地,直冲云霄。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目睹“神迹”的震撼,让所有人的情绪都达到了顶点。
祭天大典,在一种近乎神迹的震撼中,落下帷幕。
?
祭坛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帝都乃至整个帝国掀起了滔天巨浪。关于女帝祭天,引动天地异象,最终神威降临、驱散邪魔的传说,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洛清歌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天命帝朝的气运也如同烈火烹油,蒸蒸日上。
然而,凤栖宫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洛清歌褪去了沉重的冕服,只着一身素雅的常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杯壁。
祭坛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陆离那随意竖起的大拇指,还有他阳光下清俊带笑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恐惧吗?依旧有。
敬畏吗?深不见底。
但更多的,是一种悸动和,一种近乎飞蛾扑火的冲动。
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向殿外。脚步有些迟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听竹苑外,星辉草圃的光芒依旧梦幻流淌。陆离没有躺在摇椅上,而是背对着她,站在草圃边缘,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月白的袍袖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洛清歌的脚步停在他身后不远处。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带来星辉草淡淡的清香。
陆离似乎察觉到了,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星辉的光芒落在他脸上,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他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丝询问。
洛清歌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破胸腔。所有的言语,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看着他平静的眼睛,看着他被星辉勾勒出的清俊轮廓,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猛地向前一步,在陆离略带讶然的目光中,踮起脚尖,仰起脸,温软的唇瓣带着一丝决绝和颤抖,印上了他的唇。
一触即分,如同星辉草叶上滚落的露珠,轻盈,微凉,却带着足以点燃心火的温度。
她退开一步,脸颊如同火烧,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急促:“我……我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影瞬间消失在星辉草圃的边缘。
陆离站在原地,感受着唇上那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柔软触感,带着一丝清幽的冷香。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瓣,眼神深邃,如同蕴藏着整片星河。
晚风拂过,星辉草的光芒温柔流淌。
陆离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弧度。
“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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