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不是宿醉后那种迟钝的闷痛,也不是发烧时血管突突的跳痛。这是一种源自意识最深处的、足以撕裂灵魂根基的剧痛。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斧,裹挟着亿万星辰的碎片,狠狠劈开了叶长安的颅骨,将沸腾的星河岩浆直接灌了进去。
“呃啊——!”
叶长安猛地从那张硬得像石板、还散发着汗味和霉味的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嘶吼。额头瞬间布满冰冷的细密汗珠,汇成一股,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落,砸在洗得发白、还印着“XX大学”字样的薄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意识深处,宇宙在崩塌,又在瞬间重组。无数个“自我”的碎片,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志和记忆,如同超新星爆发的残骸,在狭窄的识海里疯狂冲撞、湮灭。
他看见自己高踞九天云台之上,脚下是绵延万里的仙宫琼宇,亿万修士俯首称臣,眼神淡漠如冰封万载的寒渊,那是俯瞰众生的仙尊之孤高。
画面陡然扭曲,血海翻腾,尸山骨林堆砌成王座。他端坐其上,周身缠绕着毁灭的魔焰,一个眼神便令一方大世界哀嚎崩解,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毁灭一切的狂傲,那是统御深渊的魔帝之威。
紧接着是凡尘俗世:在泥泞里挣扎求存,为半块发霉的面包与野狗撕咬;在昏黄油灯下彻夜苦读,只为科举功名光耀门楣;在病榻前紧握枯槁的手,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那深入骨髓的卑微、渴望与无力,凡人挣扎的千滋百味瞬间淹没了他。
更有甚者,意识触角短暂地探入非人的维度:化作一株汲取地脉精华的古树,感受千年风雨的侵蚀与寂静;成为一颗流浪的星辰,在冰冷虚空中感受自身引力的微弱脉动,见证星系的诞生与寂灭……那是超越血肉的奇特体验。
亿万星辰生灭,宇宙轮回的庞然图景,在他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留下灼烧灵魂的印记。这十世轮回累积的庞大信息流,早已超出了凡俗灵魂所能承载的极限,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流,狂暴地冲刷着他此刻脆弱如纸的识海。剧烈的撕裂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爬满了细密的、闪烁不定的黑点,头颅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碎片四溅。
然而,这足以让任何存在彻底疯狂的灵魂风暴,来得狂暴,去得却也突兀。
仅仅一息。
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抹平了海啸,所有的混乱、喧嚣、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下去。没有留下狼藉,没有留下余波,只有一种深不见底、万古恒存的平静,瞬间充盈了他的整个存在。
叶长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属于一个普通大三学生叶长安的。曾经的懵懂、对未来的迷茫、考试周熬夜留下的疲惫血丝……所有属于年轻生命的鲜活痕迹,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万古沧桑的深邃,一种看尽诸天兴衰、万物生灭后的绝对淡漠。像两颗被时光打磨了亿万年的黑色星辰,内里蕴藏着宇宙初开时的寂静。
他微微低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指节还算分明,但皮肤是长期营养不良特有的、不健康的苍白,薄薄一层,隐约能看到下面青色的细小血管。手指细长,却缺乏力量感,指甲边缘有些许毛刺和啃咬过的痕迹。这双手,属于一个熬夜打游戏、靠泡面和廉价外卖度日、对未来没什么明确规划的普通青年。
“叶长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宿舍里响起,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又奇异地平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还是这个名字。”
神念微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波动,没有肉眼可见的光晕。一股无形的、精微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最清澈的水流,瞬间流淌过这间狭小、杂乱、充斥着凡俗气息的宿舍。
积满灰尘、糊着不明污渍的窗户玻璃;窗外楼下篮球场传来的拍球声和模糊的喧闹;斜对面宿舍里男生们打游戏的亢奋叫嚷和键盘的噼啪声;老旧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搅动着混杂了泡面残渣、汗味、过期洗发水以及堆在墙角没洗的运动鞋散发出的微妙气息;书桌上散乱的教科书、专业书、几本卷了边的网络小说、吃剩一半的薯片袋、几个捏扁的啤酒罐、还有一台屏幕边缘贴满卡通贴纸的笔记本电脑;远处食堂飘来的,带着廉价油脂和味精气味的饭菜香……一切纤毫毕现,涌入他的感知。
信息瞬间被整理、归类、确认。
时间:一个平凡工作日的午后。
地点:陈旧的大学男生宿舍。
身份:一个名叫叶长安、家境普通、学业普通、即将面临毕业即失业的大三学生。
环境:一个……灵气稀薄到近乎彻底枯竭的末法时代。空气里弥漫的,是工业的烟尘、汽车的尾气、信息爆炸的冗余电波。一个属于“凡人”的、依靠脆弱的物理规则运转的平凡世界。
叶长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并非因为力量的消失——这具凡胎俗骨无法承载他万分之一的力量,是此方世界脆弱规则本能的压制与保护,在他苏醒前便已知晓。
让他略感不适的,是这具身体本身的“孱弱”与“不便”。
他尝试着,以意念去引动体内那本该浩瀚无边、足以开天辟地的力量之源。
意念沉入。
意识瞬间穿透血肉皮囊的阻隔,“看”向那力量的根源所在——丹田气海。
那里,不再是他记忆深处熟悉的、澎湃着毁天灭地伟力的源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虚无的星云,在缓缓地、死寂地旋转。星云的核心,一个无法用大小、密度、光芒等凡俗概念去形容的存在,静静悬浮。它像是一个被强行压缩了亿万倍的宇宙奇点,散发着一种令诸天星辰都要为之颤栗、为之寂灭的终极恐怖气息。
然而,这恐怖的核心,此刻却黯淡无光。
无数道粗大如星河、闪烁着玄奥莫测金色符文的锁链,层层叠叠,纵横交错,如同天地间最古老、最坚固的囚笼,将核心死死缠绕、封印!每一道符文锁链都散发着坚不可摧、亘古长存的规则气息,它们深深勒入核心之中,将其所有的威能、所有的光芒,都死死地禁锢、压制、封存。
这内视的景象仅仅在他意念中一闪而过,却足以在灵魂层面烙下无比震撼的印记——体内潜藏的毁灭宇宙之力,与此刻这苍白、单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躯,形成了极致到荒诞的反差。
意念退出。叶长安尝试调动力量的结果,便是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本该浩瀚如宇宙星海的力量,被亿万道无形的、由世界规则铸就的锁链死死封印。只剩下微弱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暖流,如同干涸河床底部最后一条孱弱的小溪,在他狭窄脆弱的经脉中极其缓慢地流淌。这点力量,大约只相当于一个身体素质稍强、长期坚持锻炼的普通人。
而这具身体本身的状态,更是糟糕。长期熬夜留下的眼袋和皮肤暗淡;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部隐隐不适;缺乏运动而显得松垮无力的肌肉;甚至颈椎因为长时间低头,传来细微的僵硬和酸痛感……凡俗躯体的脆弱与不便,清晰得令人皱眉。
“咔哒。”
一声轻微的骨响,打破了宿舍的寂静。
叶长安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动作带着一种久未使用的生涩感。他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慵懒的笑意。那笑容很浅,却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带着一种彻底放松下来的味道。
“也罢。”
两个字,轻飘飘地吐出,却像承载了万载岁月的尘埃终于落定。
“万载沉浮,诸界争锋,打打杀杀……也着实累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体内那个被封印的恐怖存在诉说,“难得清闲。当条咸鱼,晒晒太阳,适应适应这‘凡人’的生活,倒也不错。”
那笑容深处的眼神,依旧是睥睨万界、看透一切的绝对淡漠。只是这份淡漠,此刻披上了一层名为“慵懒”的外衣。仿佛一个玩腻了所有复杂玩具的孩子,终于决定躺在沙滩上,安静地看着潮起潮落。
他从那张硬板床上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劣质的薄被滑落,露出洗得领口发黄的T恤和一条松垮的运动裤。脚下踩着的廉价塑料拖鞋,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走到那扇积满陈年污垢的窗户前。窗框是锈迹斑斑的铁质,油漆早已斑驳剥落。他伸出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布满灰尘的金属插销。
“吱呀——嘎——”
刺耳干涩的摩擦声响起,仿佛这扇窗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完全推开过。插销艰难地滑动,窗框因变形而发出痛苦的呻吟。
叶长安手上微微加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锈蚀的金属终究屈服于这具看似单薄身体里蕴含的、远超普通人的一丝力量。
窗户,被推开了。
一股裹挟着城市尘埃、汽车尾气、还有远处食堂廉价饭菜油烟味道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动了他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这风并不清新,甚至有些呛人,却带着属于这个时代、这个地点、这个平凡世界的、无比真实的喧嚣与烟火气。
叶长安站在窗前,身形在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中,投下一个长长的剪影。光线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轮廓,肩膀不算宽阔,腰背却挺得笔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
他微微垂眸,目光投向楼下。
正是下午下课的时间,宿舍楼前人潮涌动。抱着书本匆匆赶往图书馆的学生,勾肩搭背嬉笑着走向食堂的男生,骑着共享单车摇摇晃晃驶过的身影,站在树荫下大声讲着电话的人……形形色色,熙熙攘攘。青春的活力与凡俗的烦恼,混合在一起,像一股奔腾不息却目标模糊的浑浊河流。
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意穿透薄薄的T恤,熨帖着皮肤。那慵懒的姿态仿佛真的只想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然而,他看向楼下人群的眼神,平静无波。
那是一种超越了俯视的平静。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偶然垂眸瞥了一眼脚下亿万蝼蚁的营营役役。没有鄙夷,没有怜悯,没有兴趣,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与认知维度巨大鸿沟所带来的、绝对的疏离与淡漠。蝼蚁的奔忙,引不起巨龙的丝毫心绪波澜。
午后的阳光炽烈,穿过积灰的窗框,将他清瘦的身影清晰地烙印在宿舍内斑驳的墙面上。那剪影的边缘锐利如刀,姿态看似闲散地倚靠着窗框,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锈蚀的窗沿。阳光的金色勾勒着他微仰的下颌线,以及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慵懒,像一条晒着太阳、连翻身都觉得费力的咸鱼。
可就在这慵懒的轮廓深处,在那剪影投下的、最深邃的阴影核心,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存在感”无声地弥漫开来。它不张扬,不爆发,却沉重得让这方狭小空间里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灰尘在光柱中悬浮,不敢轻易下落。那是一种源自被封印核心、源自十世轮回沉淀的、足以令星辰战栗的绝对威压。
它蛰伏着,如同沉睡的太古巨龙,在咸鱼般的外壳下,只泄露出一丝令万物屏息的本质。
宿舍楼下,喧闹的人声浪潮般涌来,青春而充满烟火气。叶长安的目光随意扫过,淡漠依旧。就在视线即将收回的刹那,掠过宿舍区大门外那条林荫道时,一丝极微弱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漾开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一个身影。
混在下课的人流里,毫不起眼。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外套,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低着头,脚步匆匆,似乎急于赶往某个地方。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模样。
引起叶长安那丝微弱感应的,并非此人本身。
而是在那人身上,极其微弱、极其隐晦地,缠绕着一丝……“气”。
并非此界稀薄到近乎虚无的天地灵气。那是一种更阴冷、更晦暗、带着强烈执念与不甘的气息。像是深埋地底百年、被怨毒浸透的朽木,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它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与这具凡人身躯格格不入,却又如跗骨之蛆般死死纠缠。
在这灵气彻底枯竭的末法时代,这种带着“阴秽”属性的气息,如同黑夜里的萤火,再微弱也足够醒目——至少,对于刚刚苏醒、感官被十世记忆淬炼过的叶长安而言,是醒目的。
他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淡漠依旧,仿佛只是随意掠过一片飘落的树叶。
可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丹田气海深处,那片混沌死寂的星云核心,那被亿万道规则锁链死死缠绕、封印的宇宙奇点,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眠亿万年的心脏,被一丝来自外界的、微不足道的“杂质”刺激,产生了第一次极其微弱的收缩。
无声无息。没有光芒爆发,没有锁链震颤。
但那一下跳动带来的悸动感,却清晰地穿透了层层封印,传递到了叶长安的意识深处。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