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带枪，从没侦察过的铁蛋有点不乐意。
自打有了自己的枪，铁蛋睡觉都紧紧搂着。他爹以前说过，枪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听你话，指哪打哪。刘东也说，战士得爱护武器，心里装着枪，枪才会听你使唤。两人说法不一样，意思却一个样。
铁蛋的枪是游击队里最新的，这两天顾飞成天缠着要借枪练瞄准。铁蛋舍不得，惹得顾飞气呼呼地骂他小气，还赌气不理人。铁蛋也不在乎，没法跟顾飞说话，他就跟枪“聊天”。
现在要去侦察不能带枪，只能留下。铁蛋看看顾飞，低头走过去，双手把枪举到他面前。
“干啥？”顾飞没好气地问。
铁蛋说：“我去侦察，你帮我看着枪。”
“要找别人找去！”顾飞撇着嘴扭过头，还嘟囔道，“不就有把枪吗，稀罕成这样，跟娶了媳妇似的！”
“他可不是我媳妇，跟你一样，都是我兄弟！”铁蛋“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去找张大年。
一听这话，顾飞赶紧拽住他袖子：“行了行了，我帮你看着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铁蛋接过枪，用袖口仔细擦了擦枪管，才小心翼翼地递给顾飞。顾飞这才明白，这小子是真把枪当宝贝，赶紧也抱在怀里护着。
铁蛋扛起扁担，上头绑着一捆麻绳，跟着老孟往山外走。俩人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棉裤，千层底棉鞋绑得紧紧的。老孟戴顶破毡帽，铁蛋头发乱蓬蓬支棱着，压根没戴帽子——平时在山里钻山洞、睡草窝，谁还讲究这些？再加上扁担绳子，活脱脱两个进山收山货的小商贩。
路上没个人影，老孟边走边教：“侦察可不是瞎看。得摸清据点在哪、啥样儿，有多少人，枪都架在哪。这些都得摸清楚，队长才能定怎么打。”他戳戳铁蛋肩膀，“记住，盯着目标死看最容易露馅，得像个过路的，用眼角余光扫。”
山路长得没边，老孟说完侦察的门道，还没走出林子。见四周没人，又开始讲打仗：“打仗和打猎可不一样。打猎时野兽不会算计你，但敌人会！你不先下手，人家就先崩了你。所以看到敌人，别犹豫，先开枪！打不着也能吓唬他，给自己争取机会。最好第一枪就撂倒，只要放倒一个，你就占了上风。”
他压低声音，眼里冒着火：“对鬼子更不能心软！咱医护兵好心救他们伤员，他们倒好，拉响手雷同归于尽！这帮畜生，见一个杀一个，千万别手软！”
铁蛋把这些话一句句记在心里。老孟瞧着这小子认真的模样，暗暗点头。
刘东让老孟带铁蛋出来侦察，还有个心眼——想让老孟亲自摸摸这小子的底。铁蛋两次抢敌人的枪，还单人匹马跟鬼子周旋，听着跟画本里的英雄似的。但这些事是他急中生智，还是真有本事？得好好考考。老孟带过兵，又是铁蛋表叔，这差事非他莫属。
一个来小时后，叔侄俩绕过一座小山包，走上大路。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大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可没走多远，前头二里地外新修的炮楼扎得人眼睛疼，像谁在眼皮子底下钉了根铁钉。铁蛋瞅着就来气，还不如钻回山林里舒坦。
再走近点，他瞅见炮楼顶有俩伪军在晃悠，抱着枪来回踱步。
“别抬头，缩着点，装成害怕的样儿。”老孟早把双手插进棉袄袖口，低头弓背，快步往前走，像极了怕惹事的老百姓。铁蛋赶紧学他的样，低头扛着扁担，闷头跟在后面。
脚下的路变宽了，能并排走三辆马车，呈西北到东南方向延伸。西北边穿过山林，经过兴隆镇通往县城；往东南过了炮楼就是马街，再往南六十里是潞河县城。
这儿原本是官道，马街曾是驿站，后来驿站撤了，官道也荒了，路就跟着冷清了。但今天怪得很，走了半天，别说马车，连个行人都没见着。按理说，就算路没落了，加上有炮楼，平时也该有不少人来回走才对。
没一会儿，爷俩快走到炮楼边。铁蛋按老孟说的，低头看路，眼睛却用余光往炮楼瞟。
这炮楼是新修的，离大路五十多米，全用石头砌的，足有三丈高，估摸里面得有三层。墙上射击孔不少，铁蛋一眼就瞅见十个。
炮楼周围挖了一圈圆溜溜的壕沟，又深又陡，人要跳下去，脑袋都露不出来，更别想爬上来。壕沟边上用土夯了半人高的掩体，有的还堆了麻袋。
炮楼北边立着几间石头房，两侧还搭着简易棚子，离得远瞧不清用途。南边倒是片空地，二三十个伪军歪歪扭扭站着，有的摆弄枪杆子像在训练，有的凑一块儿唠嗑，压根没个正形。
空地前架着座吊桥，晃晃悠悠跨在壕沟上直通大路。铁蛋心里明白，等天黑或是炮楼遇袭，这帮孙子准会“哗啦”拉起吊桥当缩头乌龟。
他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把炮楼的门道全记在心里。脑子转得飞快，已经琢磨出打法：偷偷摸进壕沟，几个人叠罗汉往上爬，翻进炮楼先收拾岗哨，再放下吊桥给兄弟们开路……
越走越近，铁蛋眯着眼数了数——算上炮楼顶的俩哨兵，总共三十五个伪军。楼里藏没藏人不好说，但确实像刘东和老孟讲的，就一个排的兵力。
正琢磨着，他突然瞥见炮楼底下蹲着黑压压一片人！定睛一瞧，全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八成是伪军抓来的壮丁，逼着给炮楼修工事。铁蛋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些狗日的，逮着自家人比鬼子还狠！
铁蛋正默记着炮楼里的情况，老孟轻咳一声，示意该撤了。按计划，他俩得先去马街找家饭馆歇脚，装作吃顿便饭，再原路返回，躲到山坡上继续监视，等着刘东带人来会合。
不过两人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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