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六子脑袋像榆木疙瘩似的压根不琢磨,铁蛋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换你当鬼子官,连着被咱伏击好几回,还能这么慌不择路地撤退?真当敌人是傻子?”
“鬼子可不就是傻子嘛!”六子脖子一梗,满脸不屑,“这两天咱们牵着他们鼻子转圈圈,想打就打想撤就撤。现在他们夹着尾巴跑路,不正好追上去再揍一顿?”他眼睛发亮,还沉浸在连日胜仗的兴奋里,只觉得游击队个个都是天兵天将,八百破十万的岳家军也不过如此,往后收拾小鬼子,可不就跟嚼花生米一样轻松?
“我先去山坡探探路!”狗剩憋红了脸,自从被众人嘲笑怕死,心里就憋着股劲儿,这会儿抄起枪就要往前冲。
“探啥探!”六子急得直挥手,“再磨蹭下去,连鬼子的屁都闻不着了!赶紧追,晚了可就捞不着立功啦!”
铁蛋猛地刹住脚步。此刻他们已到谷地边缘,往北望去,足足五里地都是一马平川,连棵像样的大树都没有,旁边那小山坡矮得像个土包子,满打满算几十米高。要是真有鬼子藏在那儿打黑枪,跑都没处跑。他二话不说把机枪塞给马义,摘下肩上的步枪:“走,咱俩上去探探,其他人原地警戒!”
“让俺和狗剩去!”六子急得直跳脚,“你带着大伙儿先走!”
铁蛋略一思忖,点头应下。六子一把拽上狗剩,撒开腿就往山坡冲,鞋底带风,活像后头有狼撵着。
望着六子火急火燎的背影,铁蛋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猛地挥手大喊:“都打起精神!慢慢往后撤!”马义、泥蛋几个虽没吱声,脸上却写满不以为然,那神情仿佛在说:鬼子都累得跟烂泥似的,至于这么草木皆兵吗?
“兴许真是我多想了……”铁蛋自嘲地耸耸肩。
六子和狗剩刚趴在坡顶的枯草里,六子一眼扫到西南面山坡上,大片鬼子伪军东倒西歪地瘫着休息。“狗日的,累死你们!”他啐了一口,正要起身,胳膊突然被狗剩死死攥住。顺着狗剩发抖的手指望去,东面乱草丛里,几十顶钢盔在反光——鬼子的枪口已经调转过来!
“有埋伏!跑!”六子一把拽住狗剩,连滚带爬往山下冲。铁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扯开嗓子吼:“全体后撤!快!”
千钧一发之际,多亏狗剩多了个心眼!鬼子的埋伏圈就在东面一百多米外,要是再往前挪几步,凭鬼子的火力,十六班今天非得折在这儿不可!
山坡上的鬼子也慌了神,他们压根没料到游击队会派侦察兵。一群人连滚带爬冲上山顶,“哗啦”拉动枪栓,两挺歪把子轻机枪“哒哒哒”喷吐火舌,三十多支步枪跟着齐射,子弹像蝗虫般掠过头顶,打得枯草碎屑乱飞。
铁蛋撒开腿狂奔,眨眼间就窜出去几十米。身后枪声炸响,他头也不回,脚底生风地往西北猛冲,顺手从马义肩上抢过机枪——这会儿保命要紧,火力得攥在自己手里!
等鬼子架好枪,他们早跑出两百多米。眼尖的顺子发现条土沟,弯弯曲曲像条长蛇横在眼前,明显是山洪冲刷出来的。“快跳!”顺子大喊一声,率先滚进沟里。铁蛋三步并作两步,抱着机枪跟着扎进去,迅速架枪上膛。
山坡上的歪把子疯狂扫射,步枪子弹也“啾啾”乱飞。泥蛋刚要翻身下沟,“哎哟”一声惨叫,子弹擦着屁股炸开血花,整个人栽进沟里。德福小腿也中弹了,单腿蹦跳着跌进水沟,裤腿瞬间被血浸透。
“往北撤!”铁蛋红着眼嘶吼,注意力全在掩护六子和狗剩上,压根没顾上队员受伤。他“哗啦”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对着山坡上晃动的钢盔扣动扳机,枪口喷出的火光照亮了他紧绷的脸。
六子摔得七荤八素,从坡上滚下来后,爬起来就拽着狗剩往西跑。他俩专挑鬼子射击死角,贴着山坡根儿乱窜,跑出去几十米又担心被包抄,一扭头往北狂奔。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脚边溅起串串泥土,六子边跑边骂:“狗日的,有种下来追!”
铁蛋趴在土沟里,任由机枪子弹把面前的泥土掀得漫天飞。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坡顶,每扣动一次扳机,肩膀就被后坐力撞得发麻。
“可算活着回来了!”狗剩连滚带爬跳进土沟,脸上汗水泥浆混在一起,却咧着嘴傻笑。铁蛋回头扫了眼,确定两人安全,才松了口气。
山坡上,野田瘫坐在地上直喘粗气。换作平时,他早举着指挥刀喊打喊杀了,可这会儿累得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了。他挣扎着看了眼枪声方向,又重重跌坐回去,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酸痛。
联队参谋举着望远镜观察半天,也无奈地放下了手。那帮游击队跟山里的猞猁似的,跑起来比兔子还快,机枪还打得贼准——刚才两百多米外,竟然还放倒了两个鬼子。再追下去,指不定得折多少人,犯不着!
不知不觉,距离吉野下达撤退命令已经过去整整四个钟头。坡顶上的枪声戛然而止,铁蛋收起机枪,弓着腰准备往北撤。突然,六子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死寂:“狗剩!狗剩!”
铁蛋心头一紧,定睛望去,只见狗剩夹衣上渗出大片暗红,肋骨处的鲜血咕嘟咕嘟往外冒。狗剩低头抹了一把,指缝间全是血,更多的血却顺着衣襟往下淌。
铁蛋“哐当”扔下机枪,扑过去要给狗剩包扎。狗剩却虚弱地摆摆手:“不碍事……咱们快走。”他强撑着抓起枪,刚踉跄两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铁蛋冲上前抱住狗剩,一把撕开染血的衣服,倒抽一口冷气——机枪子弹斜着穿进胸口,肋骨处血肉模糊。狗剩气若游丝,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却还强装镇定:“俺……俺真不怕死……”
“别说话!”铁蛋手抖着扯开从伪军那儿缴获的药包。六子疯了似的扇自己耳光,边打边哭:“都怪我!我不该瞎催!”狗剩艰难地扭头看向六子,喉结上下滚动:“俺……俺还没娶媳妇……铁蛋班长,给俺报仇……”
“住口!”铁蛋红着眼眶嘶吼,声音里带着哭腔。狗剩突然剧烈抽搐,想抬手按住伤口,却无力地垂落。他猛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双眼渐渐失去光彩。
“狗剩!狗剩!”铁蛋摇晃着战友的肩膀,可狗剩的手早已冰凉。六子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其他队员也红了眼眶——这是十六班成立以来,第一位牺牲的兄弟。
铁蛋狠狠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发烫:“六子!别哭了!背起狗剩,咱们走!”
“我要回去杀鬼子!”六子突然跳起来,满脸都是悔恨的泪。要不是他一直催着追击,狗剩这会儿说不定还活蹦乱跳。他转身就要往回冲,满心只想找鬼子拼命,用鲜血给兄弟报仇。
铁蛋眼睛瞪得通红,像头被激怒的豹子:“这是命令!老子是班长,都得听我的!”
六子却像失了智,一把抹掉满脸的鼻涕眼泪,抄起枪就要往上冲。铁蛋“嚯”地站起来,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尘土飞扬中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敢再瞎胡闹,老子现在就崩了你!听好了,背起狗剩,立刻撤退!”
铁蛋浑身散发着摄人的狠劲,六子被镇住了,哆嗦着爬起来,咬着牙背起狗剩的尸体。顺子、马义也赶忙背起受伤的泥蛋和德福,一行人猫着腰,沿着土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北撤。
等出了谷地,到了山坡下,铁蛋把机枪塞给马义,转头对六子说:“带兄弟们安全撤回玉皇峰,我去探探鬼子的底。”
他心里烧着团复仇的火,满脑子都是要宰了鬼子指挥官给狗剩偿命。可这话哪能说出口?要是让大伙儿知道,一个个都得抢着去拼命。铁蛋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狗剩的仇,他一定要亲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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