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见鬼。”
一身葛织上衣配着灰褐色皮毛下装的及笄少女,吓得连滚带爬地后退,手中的木盆“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布满棱角的石子湖边上,水花溅起半尺高。别在腰间的贝壳吊坠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发出一阵急促又清脆的碰撞声,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伴奏。
惊恐万分的她脚下一崴,一颗尖锐的青灰色石头猛地划破了脚上粗糙的草鞋,鞋绳卡在石缝中扯得生疼。她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杂乱的石头堆上,尾椎骨传来针扎似的剧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湖对岸的山林里突然“扑棱棱”窜出一群羽毛斑斓的怪鸟,灰蓝色的翅膀在晨雾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尖锐的鸣叫声刺破宁静,再次吓得少女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才没叫出声来。
或许是这些声音太吵了,实在是太吵了,像是无数根细针在刺着湖面下的寂静。
隐隐约约中,湖里的“鬼”好像被这喧闹吵醒了,水面传来一阵模糊的咕嘟声。少女僵硬地挪动着发麻的脖颈,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慢慢向前伸了几厘米,又触电似的缩了回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只见一双手猛然从泛着涟漪的湖水中伸起,苍白的手指用力拍在了翻盖着的木盆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救…救…”
少女看清那分明是人类的手掌,顿时忘了恐惧,马上挣扎着起身,光着一只脚踉踉跄跄地靠近过去,沙哑着嗓子问道:“人?”
“救…救…”
虚弱的回应夹杂着水泡破裂的轻响,少女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湖水的腥气与某种陌生的脂粉味。她狠了狠心,一把攥住那只冰凉的手腕,用力拉起了泡在水中的“黑鬼”——那是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此刻正大口喘着带着晨露湿气的凉气,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突然睁开的眼睛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恐。
“人。”少女惊魂未定地捡起翻倒的木盆和散落的兽皮衣物,重新蹲在湖边,用一根光滑的青石板用力搓洗起满是泥沙的毛皮,皂角沫随着动作泛起细密的白泡。
这里是什么地方?
黑衣女子双手扶着发胀的额头,艰难地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树林,粗壮的树干上缠着深绿色的藤蔓,远处隐约可见兽骨搭建的棚屋。而眼前的少女,发髻上插着枚磨得发亮的兽牙簪,浑身上下都透着野性的气息。
缓缓升起的太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刺芒。刹那之间,零碎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来——爆炸的火光、翻覆的游艇、冰冷刺骨的河水……她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湖里。
可是,和她一起落水的那个人呢?
黑衣女子用力敲了敲发疼的脑门,耳边传来少女叽里咕噜的话语,完全听不懂。额头突然传出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髻,竟发现那支断裂过的玉笄完好无损地插在发间,就连之前清晰可见的裂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温润的玉质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福大命大的家伙。”少女一边用木槌敲打衣物上的泥渍,一边扭头看着黑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无事便好。”
话音刚落,她起身时脚下一软,低头才发现脚底渗出的红色液体已经染红了脚下的碎石,在灰褐色的石头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小花。
她流血了。
黑衣女子见状,迅速扯下自己衣角一块干净的黑布,正准备上前为少女包扎,却没想到少女猛地向后一仰,左手闪电般握住腰间用狼骨制成的骨刀,斜斜地举到黑衣女子眼前,刀刃上还残留着褐色的污迹:“想做什么。”
“你受伤了。”黑衣女子见她听不懂自己的语言,便指了指她流血的脚底,又举起手中的黑布晃了晃,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温和。
少女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迟疑着将骨刀放回腰间的皮鞘,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说道:“小事,不必包扎。”
然而柔软的布条还是轻轻包裹住了她的小脚,触感像最细腻的兽皮一样舒服,与她粗糙的葛布鞋底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脚趾。
好奇怪的人。
少女拿起骨刀,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蹭了蹭上面的灰,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甲骨文,看起来像是“妀”字。刻完便指了指自己,黑衣女子马上心领神会,接过骨刀,忍着手臂的酸痛,吃力地刻出一个“杉”字。
少女盯着石上的字看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看懂了。
“杉…”她试探着念出这个音节,声音清脆如鸟鸣。
尤杉激动地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原始部落的少女竟然能看懂类似甲骨文的文字,或许是某种巧合:“对,尤杉,尤杉。”
“妀。”少女漫不经心地接回骨刀,拍了拍手上的石粉,起身打算离开。
还没等尤杉搞明白是哪个字的读音,只见妲妀已经拎起木盆转身要走。
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怎么能让她就这么离开?妲妀正准备迈动的脚步停顿下来,反手将腰间的骨刀解下扔给了尤杉,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望着眼前这个在晨光中轮廓分明的少女,尤杉仿佛看到了回去的希望之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妀,你可以带我回去吗?”尤杉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臂,凭着记忆叫出她的名字,清晨微凉的空气灌入肺中,带着草木的清香,显得格外清甜。
妲妀没有看尤杉祈求的神情,目光反而落在了尤杉抓着她手臂的手上,眉头微微蹙起。
尤杉见她没回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才发现手臂上纹着的家族图徽——那是个像黑蛇又像凤凰的图腾,此刻正被自己的手捂着。她慌张地松开了紧握着的手掌,生怕触碰到什么禁忌。
那图徽是用木炭画在手臂上的,边缘已经被尤杉不小心擦掉了一点。妲妀见状,突然气从中来,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木盆,木盆在地上滚出老远,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她拽着尤杉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往部落方向拖去,力道大得让尤杉几乎站立不稳。
果然是野蛮人。
尤杉被拽得踉跄着跟上,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她也算愿意带自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