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的浅水湾,林远已在书房来回走了七圈。案头的普洱茶凉了又续。
阿亮推门进来时,他正对着墙上的香港地图用红笔圈点,笔尖在城东普济寺三个字上顿了顿。
破解了。阿亮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屏幕上跳动着加密通讯的数据流,铁血堂这次动了真格,用的是三年前金三角毒枭的加密协议——不过他们忘了,您去年让我给警署做过这套系统的漏洞分析。
林远俯身凑近屏幕,瞳孔在蓝光里缩成针尖。
最后一条消息的发件人ID是鹰隼,内容直白得近乎挑衅:目标家属,明日卯时三刻,普济寺。
阿鹰。他默念这个名字,还记得二十年前在雷洛手下当杂役时,那时他蹲在茶水间擦地,听着隔壁办公室雷洛拍桌子骂养条狗都比阿鹰忠心,现在想来倒像个绝妙的讽刺——雷洛不要的弃子,成了别人的杀招。
查阿鹰的底。林远直起身子,用笔点在地图上的普济寺,他在雷洛手下时,最擅长的是跟踪还是设伏?
跟踪。阿亮快速翻动资料夹,但更狠的是......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一页泛黄的剪报,1973年油麻地码头劫案,他为逼线人开口,把人家刚满月的孩子扔进海里——雷洛嫌他坏规矩,才打发去了越南。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林远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按,普济寺的寺字被戳出个洞。去叫阿七。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让他在地下市场放消息,就说林太太明早要去普济寺还愿,带两个随从,坐黑色奥斯汀。
阿亮点头要走,又被叫住。告诉阿强,伪装成外卖的兄弟得把保温箱里的豆浆换成配重块。林远扯了扯袖扣,铁血堂的马仔在码头混过,手劲大,碰着保温箱分量不对就露馅了。
阿七是在晌午来的。
他缩着脖子跨进门槛,鞋底沾着湾仔码头的泥,一开口就是哭腔:林先生,我上回帮您传假消息,差点被和胜和的人打断腿...
打断的是左腿还是右腿?林远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上个月你在尖沙咀赌档出老千,被人砍了左手小拇指——现在这只手,倒能替我写密信了?
阿七的脸瞬间煞白,小拇指在裤袋里蜷成个疙瘩。
他干笑两声,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您要的消息,我这就去码头鱼市传。
那些鱼贩子嘴碎,不出日落,全香港的线头都得知道林太太要去普济寺。
记得加句。林远敲了敲桌面,林太太要给小少爷求平安符,得挑辰时进庙门——孩子最近总做噩梦,她心疼得整宿睡不着。
阿七的小眼睛突然亮了,像发现了腐肉的秃鹫。明白明白,越具体越像真的。他倒退着往外走,油纸包在掌心捏得发皱,小的这就去,保证比报馆的号外传得还快。
林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廊,转身对候在暗处的阿武说:让夫人把那串翡翠念珠戴上,就是去年她生日我送的那串。他指了指茶几上的檀木盒,阿玲陪她时,要装作不经意提起小少爷昨晚又踢被子,喊妈妈抱。
阿武的喉结动了动。
这个跟着他从油麻地打到中环的保镖教头,此刻眼眶竟有些发红。您放心,夫人和小少爷的车,我亲自检查了三遍。
底盘装了电磁屏蔽器,轮胎是防弹的,后视镜角度......
够了。林远打断他,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你带近卫队跟在车后三百米,看见香樟树下的卖花担子就停下——那是阿强的人,会给你信号。
次日卯时,普济寺的晨钟刚响过第三声。
林太太的黑色奥斯汀拐进山路时,阿玲正替她理着被风掀起的车帘。夫人,您看那株老梅树。她指着窗外,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去年小少爷在这儿捡的梅花,还夹在您的佛经里呢。
林太太摸了摸颈间的翡翠念珠,嘴角终于有了笑模样。这孩子,昨天还说要跟来......她的话被刹车声截断——前方二十米,两个穿粗布短打的香客正弯腰搬石头,竹筐里露出半截枪管。
阿武在后视镜里眯起眼。
他早看见山路边的茶摊多了张新桌子,卖云吞的老伯左手小指少了一截——那是阿七的标记,说明消息传到位了。
他轻按方向盘上的按钮,车载电台里响起电流杂音,那是阿强的行动信号。
同一时间,山顶的破庙阁楼里,阿鹰擦着手里的勃朗宁。
他的左眉骨有道新月形疤痕,在晨光里泛着青。时间到了。他对手下扬了扬下巴,等奥斯汀进庙门,狙击手打轮胎,爆破组炸后墙——我要活的林太太。
老大,您说这林远会不会......
他不会。阿鹰把枪塞进腋下枪套,疤痕随着冷笑扭曲,雷洛那老东西说过,林远最护短。
当年他手下一个小弟被砍了手,他能屠了整个油麻地的场子。
现在动他老婆孩子......他拍了拍腰间的手雷,他就算知道是套,也得往里钻。
山脚下的指挥车里,林远盯着监控屏幕。
十七个红点在普济寺周围闪烁,那是便衣们的定位器。
阿强的红点在西墙外卖云吞的摊子后,阿武的在奥斯汀右后方,连阿玲的发簪里都嵌着微型摄像头——此刻画面里,林太太正下车,翡翠念珠在阳光下晃出一抹绿。
放他们进来。他对着对讲机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檐角的鸽子,等狙击手上房,爆破组到位......
老大!
奥斯汀进庙门了!阁楼里的马仔压低声音喊。
阿鹰凑到窗口,正看见林太太扶着阿玲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小少爷的虎头鞋挂在她手腕上——和情报里说的分毫不差。
他摸出手机要发指令,屏幕突然黑了。操!电磁干扰!马仔们的对讲机同时响起刺啦声,阁楼的木窗被撞开,几个穿僧袍的香客冲进来,警徽在袈裟下闪着冷光。
阿鹰反手拔枪,却被人从背后锁住手腕。
他扭头看见阿强的脸,对方摘下外卖头盔,露出警队的帽徽:铁血堂的兄弟,好久不见啊。
庙门外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林远从偏殿转出来,西装革履,连领带都系得整整齐齐。
他望着被按在地上的阿鹰,目光扫过对方眉骨的疤痕,像是在看件旧物。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阿鹰吼着挣扎,枪被踢到林远脚边。
林远弯腰捡起枪,弹膛里的子弹在指尖打转。不是我知道,是我请你们来的。他抬头望向庙顶的飞檐,晨光穿透琉璃瓦,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有些人总以为,抓住软肋就能当筹码......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在说给风听,可他们忘了,软肋,是要拿命护的。
特警的装甲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阿鹰被押上警车时,瞥见林远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七点十七分,和他在废弃仓库看表的时间分毫不差。
审讯室的灯在深夜里亮得刺眼。
阿鹰被按在铁椅上,手铐磨得手腕生疼。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远端着杯茶走进来。
雷洛在越南种橡胶树,你知道吗?林远拉过椅子坐下,茶杯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他上个月托人带话,说后悔当年没杀我......他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桌面,不过现在,该后悔的是你了。
阿鹰咬着牙不说话,喉结却动了动。
林远站起身,整理着袖扣走向门口。不急。他推开门,冷风吹得卷宗哗哗响,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点......有意思的事。
门在身后关上,阿鹰望着墙上的挂钟。
秒针滴答走着,他突然想起废弃仓库里那箱枪——原来从一开始,林远就没打算守,他设的局,比自己想象的深得多。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