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罗金曾多次邀约V在夜晚去到梨园听戏，这件事乍一听有些愚蠢，但却没错。这个圈子很流行这样的交友方式。
潘罗金邀请她的时候，一脸得意，而后从皮质背包里掏出一把砌末，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起多年前他与朋友看的那出《百花亭》，讲到兴起之处，还模仿起了杨贵妃扇舞的画面。
整个古董店空荡荡的，V和潘罗金在远离展柜的一处沙发上坐下，潘罗金始终散发着对于这种古典艺术的欣赏，这不禁让V也对梨园有了兴趣。
最初的最初，因为不想过奔波的生活，V在1921年曾在北京的一家戏院当过花旦，但不久后，那家戏院就被炸毁了。
“这位角，无论是从扮相还是身段来说，都是同期青衣里的佼佼者。”潘罗金指着手机里保存的图片，继续说道：“她的艺术性，那是近些年来最高的...”
潘罗金吹嘘着，可V全然没有在意他说的什么，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张照片上——愁容满面的贵妃独自醉酒，仿佛下一秒，便能听见哀怨的哭声。
古董店逐渐暗下来，雨越下越大。
思绪回到1921
为了避免被逑人族发现，V决定将自己的魔力封印几年。
在梨园的日子很单纯，她结交了一位心地善良，风趣幽默的女青衣——琳琅。
她们一起练功、一起登台，共同面对讨厌的师兄，收到的赏金会偷偷花掉，那段日子平淡而又幸福。
直到那一天，梨园毁了，演员们跑的跑，死的死。
作为魔女的V，很难感受到人类的喜怒哀乐，但当她抱着琳琅被炸毁的尸体的时候，V真切的感受到了心痛。
那种思绪，似乎让V久久不能忘怀，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V都会回忆起那张令人刻骨铭心的脸。
V喝了一口茶，说：“她的名字，是琳琅吗？”
“很近了，她叫灵琅。”
“哈，猜的很靠近呢。”V低头，思考着什么。
“你对她很感兴趣吗？”
“嗯。是的。”V很想主观的就此判断灵琅就是琳琅的转世，但这样是不行的。因为她一千年以来从未接触过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万一...万一，这个所谓的灵琅只是空有一副与之相像的皮囊，性格和品行却与之大相径庭，万一她只是一个爱骗人的狐狸...那可太糟了。
琳琅太好了，她不敢妄下定论。
“那太好了，我们今晚就去看吧，今晚有她的演出。”
V放下茶杯，欣然的接受了邀请。
为了展现自己的慷慨和广泛的人脉，潘罗金带着V去到了梨园内部。
V见到了那名叫灵琅的姑娘，可V感知到，她竟是个男人。虽然有些荒唐，但V还是装作不知道，礼貌地与之交谈着。
说实在的，若不是自己十分确信魔力不会出错，她一辈子也看不出这个在自己面前，梳着夸张发髻，拥有着柔和的鹅蛋脸的青衣，是个男人。
此前，男扮女装在戏曲上是件很常见的事，就算是现在，也不乏许多天赋异禀者反串成为“当家花旦”。但周围看官皆是以女子称呼眼前这个灵琅，想必自己这是知晓了一个大秘密。
夜晚下雨，送水的伯父身后跟着一条黑色幼犬，它牙齿打颤。伯父见到此景，不由得说出一句：“真冷，快请两位客人到屋内听戏。”
他伸出手来，扶着V到里屋去，而留下潘罗金，继续和梨园老板酒肉畅欢。
里屋有暖气，一进门，一股强烈的热气伴着花香扑面而来。V站在门口有些踌躇，却见灵琅淡定自若的回到铜镜面前继续化妆。
“罗捷小姐，您先暖一会，等潘先生和老板叙旧结束之后，我就来接您和潘先生一起去到正厅听戏。”伯父解释之后就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现下屋里只剩V和灵琅二人。即已知晓他是男人，便不再对他是琳琅这事抱有幻想，V将毛毯搭在腿上，专心取暖罢了。
屋内就这么安静了一阵，雨脚见细，天气逐渐放晴，灵琅便探头出去，他伸手出去接，见手心不再潮湿，一下子心急起来。
V明白了他的用意，此时距离他上台不到十五分钟，可自己只画到眉毛这一步。这万万是来不及的。
于是V起身道：“我来帮您吧，灵琅小姐。”
灵琅回头，有些惊讶，却安静的点点头，默许了她。
V俯下身，正如多年以前和琳琅一样，那距离，那语气，那暧昧的态度。
她的手温柔而有力，琳琅总是因此而称赞她，试问她的梦想是否是成为青史留名的花旦？
V摇摇头道：“我不会有梦想的。”
V的手法和几百年前一样好，不出一会，他的妆面就完成了，戴上头饰之后，伯父也进来了。他说道：“潘先生已经准备好了，罗捷小姐，灵琅小姐，请吧。”
到潘罗金那里，正厅能容纳二十多人，这里的每一处都带有古典色彩，V连猜都不用猜，这里一定是潘罗金的天堂。
随着裴力士那句：久居龙凤阙，这出《贵妃醉酒》正式开始。
舞台之上，华灯璀璨，丝竹之声悠悠响起，只见那灵琅扮成的贵妃莲步轻移，缓缓登场。
随着旋律的推进，贵妃的神态渐显娇嗔。她轻抿美酒，玉手轻挥，身姿摇曳，似醉非醉。那婉转的唱腔，如泣如诉。她的眼神时而迷蒙，时而哀怨，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宫廷深处的无奈与哀愁。
在那绚丽的灯光下，贵妃的身影如梦如幻，与百年之前身披华服的琳琅融为一体。
直到整出戏结束，V感到恍惚，V看得到他的过去，将来，却不知道他的前世今生，V看着脚边燃烧的炉火，嘴里嘀咕着：“琳琅，琳琅。”
“哈，少见的，罗捷，你对戏曲是如此的感兴趣，我们以后常来，好吗？”潘罗金注意到她高昂的兴致，他用力地捏了两下V的肩，V才有所反应。
V连忙点点头，“好！”
她本是不想掺和任务之外的任何事情，可现如今她却情不自已了。面对那张与琳琅如此相似的脸，她不可否认的再次动心了。
第二天清晨，天空湛蓝，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V开始注意自己的妆容，她不再去画取悦潘罗金的妆容，而是换上她喜欢的，更加淡雅的妆。她换上一件从未穿过的淡蓝色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貂绒外套。整整一晚上，V都在琢磨这件事。也不管天气是多么的寒冷，总之，去见灵琅的那天，她只想穿这身衣服。
当潘罗金见到她的时候，潘罗金又一次感到惊喜，不过他也有些诧异，心中隐约的感觉到了V的异样，不过想到罗捷父亲严厉的教育，就打消了疑虑，再次将她带去了梨园。
住在东院的灵琅从睡梦中醒来之时，初冬的暖阳就已经照耀满屋了。她与一楼的伯父互道早安后，发现V与潘罗金早已在院内等候拜访。
他着急的梳妆好，扮成少女模样邀请他们进屋。
此情此景，潘罗金一边笑，一边说：“看来还是少女啊，就连接待客人也要梳妆一番，不像结了婚的女人，应该叫做少妇，她们成天忙的没有时间打扮自己。”
这些话说出来是耐人寻味的，且不中听的。但这些话映在潘罗金的词典里，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说教语言。
不过灵琅和V都没有在意这番话，她们还沉浸在再次见面的喜悦里。
“您的住处真是清新又温暖。”V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接着说道：“我们今天突如其来的拜访，没有打扰到您吧？”
灵琅心里高兴，感觉心跳加速的很快。话说的都不利索：“当然不会，对于您..们的到来，东院蓬荜生辉。”
潘罗金皮笑肉不笑，他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气氛实在不对劲，他不是那种迟钝到身边的人产生情愫却不自知的人，他意识到自己再不做些动作——就遭了。
于是潘罗金赶紧接话道：“您真是太客气了。这次我和罗捷小姐来，是为了让您做个见证。”
“什么见证？”
潘罗金转过去，双眼深情地望着V“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现在，能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深入交流，能否与我交往？亲爱的罗捷小姐。”
...V沉默了，在别人面前求爱，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尤其是在灵琅面前。
灵琅也要疯了，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灵琅强撑着镇定，他马上识趣的说道：“哎呀，我真是太幸运了，可以见证你们在一起的这一刻，罗捷小姐...”他使了个眼神，心里想着罗捷小姐的大好未来。
V却从这个眼神里看到了几百年前的那个女孩，她太不舍了。
V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悲伤、思念、愤恨、厌恶...这些情绪顷刻间向她袭来，蜜蜡一般堵住她的嘴，她实在无法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接受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的求爱。
“罗捷小姐？”灵琅又试探性的提醒了一下，他的语气仿佛在说着：别想了，在犹豫什么？和他在一起，你就拥有了成片的房产，三家公司，以及数不清的财富。
——除了爱，你什么都能得到。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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