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咖啡店，一阵冷风吹到脸上，何小乐不禁打了个寒颤，把店门锁好，紧了紧大衣，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咖啡店是去年开的，开店一年，生意还可以，虽然赚得不多，但随自己意，没有固定上下班，像今天周末，跟几个熟客聊天，到十二点半了，才打洋。
对于过去，何小乐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平静。
午夜的马路，行人少，如此寒冷的冬夜，谁都想迫不及待的回到温暖舒适的家里，没有人愿意在外面瞎逛。可何小乐---喜欢这样的夜晚，一个人沿着马路安静地闲走，静静地不想任何事情，没有人打扰。看看路灯照耀下拉长影子的灯柱，听两三声醉汉吼着的高歌。
很享受着这样的安静。
住的地方离咖啡店不远，所以一直来都是走回去，大概半小时吧。中间会穿过一条酒吧街，醉汉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对于这座城市，午夜才是年轻人的开始吧。
何小乐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他忘记了自己也算是年轻人。
“大叔，能借个火吗？”
正在何小乐想着的时候，身后响一个女人的声音。
何小乐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浑身酒气的女人，大概三秒钟，随后从上衣里袋里掏出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火机给到了女人的手里，看着面前这个都站不稳的女人打火点燃了香烟，看着她一晃晃的转身往酒吧里面走。才想起，她没有把火机还回，
何小乐望着那个摇摇晃晃走进酒吧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喊出声。那个印着“蓝调“字样的火机是他用了三年的旧物，虽然不值钱，但习惯了的东西突然没了，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算了，一个醉鬼而已。“他摇摇头，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夜风更冷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烟和火机都在大衣内侧，而大衣正披在那个醉醺醺的女孩肩上。
何小乐猛地转身，却已经看不到那个身影。路灯下只有几个勾肩搭背的醉汉在放声高歌。他叹了口气，决定明天再来酒吧问问。
第二天中午，何小乐被阳光晒醒时才想起昨晚的事。他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睡得不太好，梦里总有个模糊的女声在喊“大叔“。洗漱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三十岁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纹，但说“大叔“也太夸张了吧？
咖啡店下午两点才开门，何小乐慢悠悠地吃着早午餐，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
“喂？“他接起电话。
“请问是何小乐先生吗？“一个清亮的女声，“我是昨晚借您火机的人。“
何小乐差点被面包噎住，“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和电话？“
“您的大衣口袋里有咖啡店名片和洗衣单。“对方顿了顿，“那个...我昨晚喝多了，不仅拿了您的火机，还...不小心穿走了您的大衣。真的很抱歉。“
何小乐这才注意到衣架上确实少了一件驼色大衣。他无奈地笑了，“没关系，东西还在就好。“
“我下午可以把东西送到您店里吗？顺便...想当面道歉。“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行啊，我三点后都在。“何小乐报上地址，挂断电话后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咖啡店的木地板上，何小乐正在调试新到的咖啡豆。门铃清脆地响起，他抬头看见一个穿着oversize卫衣、黑色短裙配马丁靴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他的大衣。
“大叔好。“女孩咧嘴一笑，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和昨晚醉醺醺的样子不同，今天的她眼神清亮，齐肩的黑发随意扎成一个小揪揪，耳骨上一排银色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叫白晓，朋友都叫我小白。“她走到吧台前，把大衣和火机放在桌上，“昨晚真的不好意思，我平时不那样的。“
何小乐接过东西，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看来她已经把大衣洗过了。“没事，以后少喝点。“他转身开始磨咖啡豆，“要喝点什么吗？算我请客。“
“美式就好。“小白趴在吧台上，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大叔，你的店好酷啊。“
何小乐笑了笑，“别叫我大叔，我叫何小乐。“
“好的，小乐大叔。“小白调皮地眨眨眼。
咖啡机嗡嗡作响，何小乐趁机打量这个奇怪的女孩。她看起来最多二十二三岁，左手腕上缠着一圈圈黑色皮绳，右手食指戴着一个造型古怪的戒指。不像普通大学生，但也不像夜店常客。
“给。“他把咖啡推过去，“你做什么工作的？“
“自由职业。“小白抿了一口咖啡，眼睛一亮，“哇，好喝！我在网上接一些设计单子，偶尔也去酒吧驻唱。“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小舞台，“你们这儿也有演出吗？“
何小乐摇头，“就我自己偶尔弹弹吉他。“他注意到小白看向舞台时眼里闪过的光芒，“你会唱歌？“
“还行吧。“小白突然跳下高脚凳，几步蹦到舞台上，拿起靠在墙边的木吉他，“可以试试吗？“
不等何小乐回答，她已经拨动琴弦。前奏响起，是一首何小乐没听过的民谣。小白的嗓音出乎意料地干净清透，像山间溪流，与她的叛逆外表形成奇妙反差。
“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等你来摘最美的那一朵...“她微微闭着眼，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跳跃。阳光透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何小乐靠在吧台边，不知不觉听入了神。歌声里有一种他熟悉的孤独感，像是深夜独自走在街头时的心情。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咖啡店里响起零星的掌声——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几位顾客。小白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把吉他放回原处。
“太棒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喊道，“能再来一首吗？“
小白摇摇头跳下舞台，回到吧台前时脸有点红。“献丑了。“她对何小乐小声说。
“很好听。“何小乐真诚地说，“真的不考虑来我这里驻唱？周末晚上，报酬可能不多...“
“真的吗？“小白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超愿意！不要钱都行，只要管咖啡喝！“
就这样，小白成了“静默咖啡“的周末驻唱。那天之后，她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店里，有时候工作，有时候只是发呆。何小乐渐渐习惯了这个突然闯入生活的女孩，习惯了她叫他“大叔“，习惯了她把各种奇怪的小物件落在店里——发圈、唇膏、耳机，甚至有一次是一只袜子。
三周后的一个雨夜，何小乐在打烊时发现小白又落了东西——这次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夹在沙发缝里。他本想打电话让她来取，但窗外暴雨如注，便决定先帮她收好。
笔记本不小心掉在地上，翻开了几页。何小乐无意中瞥见里面的内容，愣住了。页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像是泪痕。
“爸，今天是你离开的第387天。我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面馆，老板娘问我你怎么好久没来，我说你出差了。我不敢告诉她真相...“
“昨晚梦见你了，你说我的耳洞太多了，像个小混混。醒来后我哭湿了枕头，然后去打了第七个耳洞...“
何小乐轻轻合上笔记本，胸口莫名发紧。他突然明白了小白眼中偶尔闪过的阴霾，明白了她为什么总在雨天望着窗外发呆。
门铃突然响起，浑身湿透的小白冲了进来。“大叔！我的笔记本是不是落在这儿了？“她气喘吁吁地问，头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
何小乐默默递过笔记本，“在这，我刚要收起来。“
小白如释重负地抱紧笔记本，像是抱着什么珍宝。“谢谢...“她声音有些发抖，“这里面...有很多重要东西。“
“我知道。“何小乐递给她一条干毛巾，“要不要喝点热的？“
小白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你...看了？“
“不小心看到一点。“何小乐坦诚道，“我很抱歉。“
出乎意料，小白没有生气。她慢慢走到吧台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我爸...车祸走的。那天我们刚吵过架，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何小乐煮了两杯热可可，在她对面坐下。“我父亲也是突然离开的。“他轻声说，“心脏病发作，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雨点敲打着窗户，两个人在温暖的灯光下沉默地喝着热饮。某种无形的联系在这一刻悄然建立。
“大叔，“小白突然开口，“能给我讲讲你父亲吗？“
何小乐望着杯中旋转的奶油，思绪飘回十年前。“他是个严肃的人，很少笑，但每年我生日，他都会偷偷在我枕头下放一个小礼物。“他笑了笑，“直到他走的那年，我24岁生日那天，枕头下依然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硬币，他收集的世界各国硬币之一。“
小白托着腮，认真听着，眼睛湿漉漉的。“真好，“她小声说，“至少你有这么多回忆。“
“你也是。“何小乐指了指她耳朵上的耳钉，“你父亲不喜欢，但你还是打了这么多，因为这是你的选择。他可能不赞同，但他一定尊重你的选择。“
小白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吧台上。“谢谢你，大叔。“她抹了抹脸，突然笑了，“你知道吗？你煮的热可可和我爸做的一个味道。“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何小乐看着对面这个又哭又笑的女孩，心里某个角落悄悄松动。也许，有些相遇不是偶然，就像有些伤痛需要被分享才能减轻重量。
“以后想爸爸了，就来喝热可可。“他说，“随时欢迎。“
小白点点头，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快速写了什么，然后折成小方块推给何小乐。“这是我的秘密歌单，都是写给我爸的。下次唱给你听。“
何小乐小心地收好纸条，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钥匙。“这是店里的备用钥匙，以后你来早了可以自己进来。别再把袜子落我沙发上了。“
小白接过钥匙，脸上的表情像是收到了世界上最贵重的礼物。“大叔，“她认真地说，“你是我在这座城市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何小乐笑着摇摇头，“快回去吧，雨又要大了。“
看着小白撑伞离去的背影，何小乐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折起的纸。窗外的雨声中，他似乎又听到了那首民谣的旋律——“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
酒吧街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何小乐望着窗外模糊的光影，想起这座城市十年前的模样——那时街角还有一家老式唱片店，父亲常在那里淘爵士乐黑胶，而现在的酒吧街曾经是一排开着紫藤花的老房子。
当小白冒雨跑回咖啡店时，她的帆布鞋踩进门时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像一串突然闯入的省略号。何小乐递毛巾时注意到她卫衣帽子里的银杏叶——这条街上只有三个街区外的老教堂前才有那棵百年银杏。
“你从教堂那边跑来的？“何小乐随口问道。
小白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叶子。“何小乐指了指她肩膀后方的银杏叶，“那棵树...我父亲以前常在那里看书。“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空旷。咖啡机发出“滴“的一声提示音，像是为这个巧合画下一个温柔的句点。
“大叔，你相信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吗？“小白突然问道，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耳钉。
何小乐看着咖啡杯中自己的倒影，“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变成了咖啡的香气——无处不在，又难以捕捉，但总能在某个瞬间突然认出那个熟悉的味道。“
小白笑了，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像一颗小小的星辰，“那我爸一定是辣椒炒肉的味道，霸道得不容忽视。“
“那我父亲就是...“何小乐思考片刻，“雨后青苔的味道，安静但固执地存在着。“
当小白离开后，何小乐发现她悄悄在收银台旁的小费罐里放了一枚游戏币——正是他父亲收藏的那种1993年版的“街头霸王“纪念币。罐子里还有一张字条：“大叔，这是我最珍贵的硬币，替我保管好吗？“
何小乐捏着那枚温热的硬币，突然想起十年前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正是同样年份的另一款游戏币。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咖啡店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