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学斋,晨光熹微。
堂内,文博彦轻咳一声,示意一名刚刚对答完毕的学子落座。
此人名为张子游,新近入学,应对尚可,据闻与当朝金丞相府上有些牵扯,定了亲事。
不过,这些在文博彦眼中,皆如过眼云烟。
他受故友,博学斋创始人王勃之邀执教于此,便立下了规矩,不论出身背景,一视同仁,绝无偏袒。
思绪流转间,文博彦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许仙那张带着几分戏谑的俊脸。
那小子,前些日子被自己训斥一番,竟还敢修书一封送来。
起初文博彦并不想理会,可终究按捺不住心头那点好奇,想瞧瞧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信笺展开,还是为那每周只上一日课的旧事辩解。
文博彦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暗骂此子真是惫懒至极,不思进取!
他独自生了半日闷气,最后提笔回复:功课若有半点耽搁,往后休提是我文博彦门下!
许仙的回信倒是迅速:弟子谨遵师命,先生教诲,铭感五内,先生真乃我辈楷模。
文博彦捏着信纸,哭笑不得。这小子,还是那般油嘴滑舌,偏生让人发作不得。
“叩叩——”
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文博彦的思绪。
学堂的门并未关闭,他与堂下众学子循声望去。
只见门外立着一人,身姿挺拔,青衫磊落,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面庞宛若美玉雕琢,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星,顾盼之间,竟有种令人心神摇曳的魅力。
许仙迎着满堂目光,神色自若,朗声道:“文先生,弟子许仙,前来听讲。”
文博彦面色微沉。这小子,来便来了,偏要弄出这般大的阵仗,还掐着这个时辰,分明是迟了。
他身为先生,若不略施薄惩,这张老脸日后还往何处搁放。
“许仙,你可知今日是你到学堂听课之期?”文博彦的声带严厉。
“弟子知晓。”许仙垂首应道,态度恭谨。
“那么,此刻是何光景?”
“已是巳时过半。”
巳时,正是九点至十一点之间。
听许仙如此回答,文博彦沉吟片刻,道:“既然误了时辰,便到后排立着听讲吧。”
台下学子间已响起了窃窃私语。
“这位便是文先生屡次提及的特许门生,许仙?”
“正是。据说他七日之中,只需到课一日,这等待遇,我等闻所未闻。”
“我曾听闻,他是文先生亲收的开山大弟子。”
“文先生何许人也?昔日曾为帝王之师!
若非朝堂纷扰,卷入无谓争端,岂会致仕归乡……”
“如此说来,这许仙定有过人之处,否则文先生这般的人物,怎会青眼有加?”
“诸位可还记得先生曾引过一句赞人之语?
‘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少年意气凌云笔,谈笑之间定风波。’据说便是赞许此人。”
“莫非那惊才绝艳的诗句,竟是……”
“正是,听闻乃文先生这位高足所作,想来指的便是许仙无疑了。”
听闻此言,众人望向许仙的眼神又添了几分探究。
单凭一副好皮囊,尚不足以令这些自视甚高的学子真正折服,可若是再加上惊世的才情,那便另当别论了。
许仙此刻却有了动作,他长身玉立,对着文博彦深深一揖:
“文先生,弟子接下来所言,乃是为方才迟到一事分辩,可否容弟子细说缘由?”
若是旁人,文博彦断然没有这份耐心。
错了便是错了,何须诸多解释。
但眼前之人是许仙,是他一度寄予厚望的弟子。
文博彦略作沉吟,还是颔首道:“讲。”
“弟子今日出门,行至半途,忽见路旁一株枯树,本已了无生机,枝干却虬结盘错,宛若游龙。
弟子心有所感,想起先生前日课堂所提‘无根树,结果花,浮萍本无依,何处觅芳华?’这一难题,
一时竟看得痴了,试图从中参悟一二,不觉便忘了时辰。”
许仙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众人,继续道:“弟子愚钝,斗胆将浅见与先生、诸位同窗共勉。
那枯树虽看似无根,却依旧傲立风霜,其形其态,本身便是一种‘结果’。
正如先生所言之‘无根树’,其‘根’或许并非深植于凡俗泥土,而是某种道理,某种意境,一种超脱于形骸之外的生命力。
又如那‘浮萍’,随波逐流,看似无依无靠,却也点缀了江河湖海,自有其存在的价值与风华。
弟子以为,所谓‘无根’与‘无依’,或许正指此物不拘于形,不滞于物,其‘芳华’便在于这份通达与自在。
学问之道,亦是如此,看似虚无缥缈,实则能开出智慧之花,结出人生之果,滋养我辈心田。”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既解释了迟到的缘由,又巧妙地回应了先生的难题。
堂内一时寂静无声,众学子皆面露思索之色,显然被许仙这番新奇的见解所吸引。
文博彦听完,眼中掠过一抹赞许
许仙此番言语,确有几分道理,且思路清奇,不落窠臼。
他暗自点头,这小子,果然还是有些急智的。
“嗯,你因参悟学问而误了时辰,情有可原。此次便不予追究了,寻个位子坐下吧。”
文博彦语气缓和了不少。
学堂内空位尚多,许仙随意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神态悠然。
下课之后,众学子兀自聚在一处,三三两两地探讨着许仙方才那番“枯树浮萍论”,各抒己见,气氛热烈
毕竟,这等新颖的说法,他们还是头一回听闻。
许仙唇角噙着淡笑,缓步走出学堂。
所谓的“顿悟”,自然是他临时起意编造的,不过路上确实见到一株造型奇特的枯树,给了他些许灵感罢了。
至于那“无根树”的难题,他前世倒是听过类似的禅宗公案,此刻正好借来一用,
既能脱身,又能顺便装个逼,何乐而不为?
他心中暗忖,这博学斋的氛围倒是不错,这些学子虽然有些迂腐,但也算得上是真心向学。
日后若是有闲,倒也可以来此与他们“论道一番”,说不定还能触发些什么有趣的“词条”。
石瑾在他怀中轻轻晃动,传音道:“许仙,你方才那番话,说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若非我知你底细,怕是也要被你这番‘顿悟’给唬住了。”
许仙托着下巴,眼底笑意流转:“此言差矣。我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难道那枯树不是我亲眼所见?
那难题不是先生所出
我不过是将所见所思,加以阐发罢了,何来欺瞒之说?”
他心中却道,花言巧语也是一门学问,哄得住人便是本事。
石瑾轻哼一声:“哼,人类的心思就是复杂。
不过,你这番说辞,倒确实让那老夫子无话可说。”
许仙微微颔首:“那是自然。对付这等自视甚高的老学究,便要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学问来‘折服’他们。”
他正思量着,下次该用什么新奇的“学问”来应对文博彦可能提出的刁难,
也好巩固自己“才高八斗”的形象,顺便看看能否从这些“互动”中再捞些好处。
石瑾正待再说些什么,忽觉周遭光线一暗,一股若有若无的香风拂过。
它立刻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许仙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淡雅学子服的少女俏生生立在面前。
少女容颜秀美,肌肤胜雪,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姜芊芊。
姜芊芊对着许仙盈盈一拜,声音柔婉动听:
“许公子,别来无恙?不知明晚可有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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