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近,鱼市里热闹喧嚣,一摊摊摆着各式各样海产鲜鱼的摊位,挤着满满抢购年菜食材的大叔大婶、先生小姐们。
他穿过人群,大步向前,鱼市中弥漫着的海鲜腥味掩盖了他身上那股怪异气息。
他穿过鱼市,来到港区,四周都是忙着运送鱼货的渔民,一阵阵海风迎面吹来,将他身上那件风衣下摆吹得向后飞扬。
他夸张地抬起左手看表,就像是生怕旁人忽略了他手腕上那只黄澄澄的高价金表。
“时间还早。”他悠哉地在港边四处散步,偶尔伸手摸摸挂在胸口的那条金项链,或是抖抖手腕上的金表。
他用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了抖,用嘴叼出一根来;
接着又用左手从胸前口袋里翻出一只名贵打火机,点燃口中的烟,呼呼抽了起来,再长长一吐。
“爽!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他抽了几口烟,嘻嘻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尖锐而沙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人管得了我,只有我教训别人,哈哈⋯⋯哈哈!”
“我拥有力量。”他对着大海呼喊,接着又转身,对着港区、对着远处的鱼市,张开双手,像是要将之据为己有。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是他的故乡,在他初中辍学离乡背井闯荡天下之前,他在这个港区住了许多年,之后偶尔回来,总是涕泪纵横,或是装疯卖傻,又或是摆出一副凶狠模样,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要钱,向他的亲友要钱——为了偿还他在各地欠下的赌债。
扣除掉这个不良嗜好之外,他算得上精明了,至少他有张滑不溜丢的嘴巴,即使他个头矮小、其貌不扬,但仗着那张嘴巴,仍使得超过两打的女孩子心甘情愿地将身子和心都给了他,连钱也给他,供他挥霍花用,或是在赌桌上败光。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现在是大人物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将叼着的烟蒂随意吐掉,接着又用左手从胸口取出一根烟,点燃了,搁在嘴里抽。
“我想要钱就有钱,我想过人的生活,就过人的生活。”他扬了扬左手上的金表,自顾自地拉高分贝说话,有些渔民或是货运工人经过,听他这么说,也不以为意,只当他是个醉汉,又或是来视察鱼货的小老板,甚至是投资失败而精神失常的可怜虫。
“以前这里每个人都看不起我,哼哼。”
他望着四周走动的人群,眼神中倒有几分恨意。他不会忘记自己初中时被几个校外流氓脱光了衣服、打得遍体鳞伤,还将他塞在垃圾堆里整整两个晚上;
他也不会忘记某次自己被几个渔民拿着棍棒痛打得好几天没办法走路。
不过,他或许忘了他之所以被流氓狂揍,是因为他在学校里一天到晚乱掀女同学的裙子,掀完了裙子还要扯上衣,而其中有个女同学的大哥,职业正好是流氓。
他应该也忘了差点被渔民打断腿的原因,是他某次试图偷鱼不成,事后竟偷偷把老鼠药塞在鱼肚子里作为报复却被发现。
当然,当时他也欺负人,对象通常都是女生或小学生,且还是中低年级的小学生,因为有些发育较好的小学生,个头可比初中生的他还要来得高大。
总之,若是硬要把流氓、混混在人格上区分等级,那么他应该是最卑劣、最下三滥的那一级。
然而此时的他,却像是个突然发了财的暴发户,披著名贵风衣,内穿高价西装,戴着金表、项链。虽然这一身高贵行头仍无法改变他那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猥琐气息,但至少让他心里满足许多。
他懒洋洋地四处闲晃,用左手拨拨那头黏腻的头发,偶尔不屑地瞧瞧辛苦工作的渔民、工人们,还忍不住批评两句:“怎么有一群废物走来走去。”
跟着,他晃到了港区的旧仓储区,这儿有大大小小的仓库,多年前新仓储区域建好后,这旧仓储区就废弃至今。
他还记得自己以前常常来这儿偷东西的往事。
他知道这儿的仓库大都废弃无人使用了,他是故意找上这儿的。
在破旧的仓储区四处乱晃了半晌,突然,他停下脚步,接着回头,望向其中一处不起眼的仓库。
他转身走向那间仓库,来到了正门前。
从外观上看去,这仓库只有一层楼高,内部不会超过十坪大小,在这间仓库的左右,还有着三、五座一模一样的仓库。
而他独独停在这一间仓库铁门外,只因为这间仓库铁门的握把上系着一条红丝带,在丝带周围,飘动着一圈圈的红色光圈。
他知道这红丝带和那红色光圈代表什么意思,他在四天前的山区里一座废弃农舍,和十天前街上某条死巷子口外,都见过类似这样的旗帜符号。
他伸出左手,抓住门上握柄,试图开门。
“喂,朋友,你新来的?”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他回头,见到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用一种陌生的神情望着他。
“这种地方不是谁都能来吗?”他这么问。
“没有不让你来啊。”中年男人慵懒地替他开了门,仓库里头就和外观上看来差不多大小,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泡茶聊天,另一边也有两人对坐玩棋。
这模样看来和一般的街坊聚会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那些“人“的长相却有些特殊。
下棋那两个人眼神有些死寂,皮肤和正常人也不太一样,都是淡淡的青色,其中一人面对着门,有着地中海秃,光溜溜的脑门异常突起,看来就像鸡蛋尖端;
另一人背对着门,却也回头望来,两颗眼珠子黄澄澄的,没什么光泽,且还有些凹凸不平的斑点,看起来就像是在眼眶里塞了两颗橙子一样古怪。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不屑地哼哼两声,大步走了进去。
左顾右盼,又扬了扬左手上的金表,说:“真寒酸吶,什么鸟地方。”
“老戚,这你朋友?”泡茶那桌有个人向同时进门的消瘦男人问。
那叫作“老戚“的消瘦男人摇摇头,上下打量着穿着高价服饰、神态嚣张的家伙,问:“朋友,这里有你认识的人?还是⋯⋯“
“算是吧⋯⋯“他瞪大了眼珠,耸耸肩说:“我听说鱼市这里有个叫『虎霸』的家伙身手还不错,好像是个半人半虎还是什么碗糕,我觉得好奇,想找他聊聊。”
“嘿,朋友,我们这儿大家都很好客,不过你的态度恐怕不是很恰当。”老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泡茶那桌其中一人站了起来,他身材普通,但脸孔就像是戴了张老虎面具,这是个人魂吃食了虎魄之后炼成的半魔。
“我就是虎霸,你想聊什么?”
虎霸由于有张虎脸,因此看不清楚外貌上是老是少,不过这儿大都是死去多年的人,有些已经炼出了些许魔体,年纪对他们而言,已不太重要。
“有没有兴趣当老子的手下?”他扬扬左手金表,看看时间,随意拉了条板凳坐下,跷着二郎腿。他不但向虎霸这么问,也同时环视所有人。”
老子我现在又有钱、又厉害,当我手下,每天吃香喝辣,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兴趣?”
他这么说完,仓库里所有人都愣了愣,接着交头接耳起来,其中有人笑着问:“你在说什么?这里只是一群老朋友喝茶聊天的地方,你要干大事业,去找别人吧。”
也有人说:“看你也已死不少年了,魔体也炼到一半,还想着当人时候的风光啊,想开点吧,朋友。”
其中有人比较谨慎,问着:“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四指?咱们这儿不欢迎那些人,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牵连。”
“四指?喔,我听说过,一个很大的集团是吧,听说在世界各地都有他们的据点,说不定以后被我给并吞啦。”
他拉拉西装领口,还是不死心地游说众人说:“我想自己弄个组织打天下,名扬四海、风风光光。”
他抖着脚这么说,跟着他发觉虎霸神色不善地瞪着他,便呵呵笑着对虎霸说:“嘿,你好像有话要说。”
“这里不好讲,我们出去讲。”虎霸放下茶杯,走到他面前,指了指地下。”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去外面讲。”
“不要——”他呵呵笑着摇摇头说:“我喜欢在这里谈事情。”
“你以为在止战区里我就不敢揍你?”虎霸扠起手,语气不耐。
有些异能者或是有身份地位的魔,会特地在自己的地盘做出止战标示,表示在这块区域里头的人,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和任何人、任何势力发生纷争,就算彼此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止战区里,也要尽量克制,别给主人惹麻烦,要打滚远点打。
“喂喂,虎霸,管管你的臭脾气,这里是泡茶聊天的地方。”有人这么说。
“所以我找他出去谈啊。”虎霸哼哼地说。
“不用啦,我说在这里谈。”他嘿嘿尖笑起来:“不过啊──你们可别误会我是怕被打才不想离开止战区,事实上,我前几天才抄翻了两个止战区。”
“原来是来踢馆的。”老戚摊了摊手。
止战区禁止动手这项规矩的约束力,全仗着主人名声,名声响亮的,大家给他面子,名不见经传的家伙随意乱标示势力地盘,也得做好随时被人掀场子的心理准备。
“朋友,我们都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好歹也在这一带混了很多年,这里是我们的家,一般小鬼小怪也不敢随便来闹事。你到底是谁?如果是四指的人,请你离开。”泡茶那桌其中一人这么说。
虎霸更加不耐,捏了捏拳头说:“既然是来砸场子的,那就没必要跟你客气了,快报上名字。”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也没有用,不当我的手下,就是我的敌人;当我的敌人,就会变成我的食物,进到我的肚子里。”他哈哈大笑,跟着,终于微微抬高了右手——
他的右手紧紧抓着一把青色油纸伞。
“你这小子,少自吹自擂!”虎霸一把掐住了眼前这神态嚣张的家伙的嘴巴,将他往上抬起。
他皱起眉头,虎霸比他想象中还要剽悍,说动手就动手,且力气大得不得了。
是个强敌。
也是顿大餐。
“喝?”虎霸身子一颤,数条染红了的竹枝自他背后穿了出来,跟着,更多竹枝缠上虎霸的四肢,扎进了虎霸的喉头和眼窝。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力竭了的虎霸放开眼前这怪异家伙的脸颊,任他落下。
他抖抖右手上那把青色油纸伞,自伞下伸出而将虎霸全身缠得密密麻麻的竹枝,迅速抽离虎霸的身子,窜回伞里。
虎霸就像是陀螺般被甩开了老远,摔倒在地。
他在众人的惊呼、怒骂之下,握着油纸伞的手握得更紧了,褐红色的纹路自油纸伞柄往他的手上蔓延,令他的右手变得斑斓吓人。
“开饭啰。”他呵呵笑了几声,连眼睛都出现了一丝丝的褐红条纹。
外头天空飘起细雨,在这小仓库外、在这日落世界的止战区外,港区和鱼市的人潮依旧热络,没有人注意到这小仓库里发生的血腥事件。
这是这个月以来,第三起止战区屠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