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羲在这一个记忆中已经呆了整整五天。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之前的他经历的所有战争,基本上都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战斗就已经要结束了,然后他再被弄死,记忆结束。
而这一次,不要说战争结束了,他甚至连战争都没参加,只是一直躺在病榻之上,感受着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这闲下来的时间,也让徐羲有更多的时间去收集信息。
这五天里,徐羲已经大概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现在身处的时代,位于明末,崇祯十六年。
这一年,一场巨大的瘟疫席卷了整个华北,影响范围非常之大。
事实上,并不能说是这一年才流行了瘟疫,从崇祯六年到崇祯十六年,整整十年的时间,华夏大地一直在被瘟疫侵扰,死伤不计其数。
瘟疫事实上是一种统称,徐羲并不相信这十年里,瘟疫的种类都没有发生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远洋之外的英吉利提出的群体免疫理论,就更为可笑了。
徐羲相信,这十年里,人在产生抗体,病毒也在不断变异,然后才造成了这些年的灾难。
当然,明末灾难太多,瘟疫已经不怎么能吸引人的注意,如果不是这次的瘟疫爆发在京师一带,也许崇祯还不会这么重视。
这一次的瘟疫,百姓称之为“疙疸病”,主要症状是红肿,被感染者会出现全身中毒症状,最后死于休克及呼吸衰竭。
徐羲根据自身观察,红肿的地方是淋巴结,这么明显的症状,病名已经呼之欲出了——肺鼠疫!
也就是带走了中世纪欧洲三分之一人口,2500万人性命的黑色死神!
即使是在徐羲身处的时代,医疗已经相对完善的华夏,鼠疫仍旧是甲类传染病之首!要知道,就算是带走了清朝两任皇帝的天花,也不过是乙类传染病。
面对这样一场瘟疫,崇祯皇帝自然十分重视,他不仅下罪己诏,然后出千金,也就是上千两白银用以防治瘟疫,最后掩埋尸体,更是用了两万两白银。
只可惜,崇祯还是没有意料到,这一场的瘟疫会如此严重,甚至成为了自己王朝崩塌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年以后,李自成进京。
然而,李自成从陕西出发,过黄河到山西,然后打太原就损失惨重,然后出长城,在出内长城宁武关时,遭到了剧烈的抵抗,区区几千明朝守军就杀伤了大量的农民兵。
当时李自成自己都犹豫了,光是打太原和宁武关就损失这么惨重,之后还有大同、宣府、居庸关、京师,这怎么打的下来?
当时他就想回陕西算了。
可是他没有回,并且成功打破了京师,原因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就是因为崇祯十六年这一场瘟疫,整个京师驻军死伤惨重,再加上还要调兵出去打仗,最后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京师连守城墙的兵都不够。
李自成在太原宁武关之所以会遭到如此强烈的反抗,是因为山西一带的瘟疫已经过去,但京师就没有,不然光凭李自成,怎么可能将皇太极两次围城都没有打下来的京师打破?
所以有人说,明朝其实是因为老鼠才亡国的。
说起来也是命运,近三百年前,因为一场瘟疫,朱元璋活不下去了才去当和尚,最后他建立的明朝,也是在一场瘟疫的背景下拉下了帷幕。
徐羲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的,就是明朝追剿流寇的一支军队。
在这片被瘟疫席卷的大地之上,追剿流寇的军队满世界追着流寇跑,而流寇又往哪里跑?
农民军为了生存,就一定会往瘟疫灾害严重的地方跑,因为只有在那里,才会有大量活不下去的百姓,才会有百姓加入农民军。
但是在灾害严重的地方,粮食又不够,呆久了自己也可能被感染,他们就又要往粮草富足没有瘟疫的地方跑。
但是在粮草富足的地方待久了,明朝追兵就来了,而且当地百姓也不见得会支持他们,于是他们又要往灾区跑。
从陕西到山西,从山西到河南,河南到南直隶,南直隶又跑回河南,又往湖北、四川等地,农民军在疫区和非疫区之间来来回回的跑,而明朝追兵也跟着来来回回的跑,如此反复横跳,不染病才怪了!
而且不仅他们染病,因为这几十万人的流窜,更加助长了瘟疫的传播,以至于今天徐羲看到的这番光景,一发不可收拾。
没救了……
徐羲躺在草席之上,两眼无神的看着营帐顶,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又联想到自己已有的知识,更让他感到了这个时代的绝望。
“你今天怎么这个表情?”突然有人问道。
“我好歹也是个染上瘟疫马上就要死的人,弄出什么表情都不奇怪吧?”
徐羲不用看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赵大夫在徐羲身旁席地而坐。
“我回去想了想,你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我最近也在几个营帐内试了一下,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是那几个营帐内染病的士兵确实少了一些。”
“才五天你就试出效果了?”
徐羲撇嘴道,“那只怕是你的心理作用。”
“心理作用,你也学过心学?”
“王阳明那一套?我不学,我不仅不学王阳明,也不学朱熹程颐,我学的东西,你恐怕接受不了。”
看着徐羲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赵大夫也没有再出言制止,相反还帮徐羲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确定除了一些已经对生命失去希望的病人外再无其他人后,赵大夫才转头对说徐羲说道:
“你知道我对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
“越认识你,就感觉自己越不认识你。”
“你在打什么哑谜?”徐羲说道,“五天怎么可能完全认识一个人,就像我也不认识你一样。”
“确实。”赵大夫点头道,“和你说话真的很有意思,如果我们能相识在一个和平的年代,也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不这么觉得。”徐羲始终摆着一副死人脸。
“随便你怎么想吧。”赵大夫笑笑,不再说话。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徐羲直勾勾看着篷顶,忽然问道。
“你说。”赵大夫心不在焉说道。
“你把我留在这个记忆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羲转过头,看着赵大夫,眼里发出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