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断层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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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逸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从火荒边界的石洼中挣扎着爬起来。

他的四肢几乎脱力,每一次抬手都像是在对抗体内即将炸裂的灵海。雷纹长枪仍紧握在他掌心,却已不再震颤,仿佛连它也疲惫不堪。

火晶的力量仍在体内运转,但不再暴走,而是像一头困兽般沉伏于灵海深处,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撕裂他用尽全力撑开的雷风两界。

他没死,但远远称不上,活着。

他只是……还站着。

风铃的声音仍未再响起。

他知道,这种沉默不是“休眠”,而是灵核缺损后的彻底脱离,她的意识已经破碎到无法主动凝聚的地步,只有一小部分印记残留在火晶附着的灵络附近,微弱得如同夜风中将熄未熄的火星。

如果再拖下去,她连灵都保不住,真正的风铃将从此消散,成为纯净元素中的一段残影数据,被混沌议会收编、改写、抹除。

不能再等了。

他擦去嘴角血迹,指尖微微颤抖,一边稳压体内躁动不安的三系灵力,一边沿着火焰阶梯崩塌后残留的焦痕,缓慢地往地底爬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你在哪……”他低声念着,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我来找你了。”

话音落下,回声在空旷的岩壁间游荡,仿佛回应着他的执念。

然而,他的身体早已濒临极限。雷脉在剧烈震动,火痕像是要从骨头里裂出来,而风纹则在不断修补那些破损的经络,可修补的速度远不及崩溃的速度。

他知道自己正在燃烧自己,以雷风之躯强行压制火意,只为多争取一线时间。

火荒的地底,没有光。

黑暗像一层厚重的幕布,压在他的神识之上,令人窒息。

他只能依靠雷电照明,在黑暗中劈出一道道细碎的光弧,照亮前方的道路。

终于,他看见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层缝隙,宛如谁从地壳中撕开的一道旧疤,狭长而沉默,静静吞吐着死亡的气息。

那是一条通往更深处的路。

他沿岩壁缓缓下行,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听见下方传来一阵水声,轻柔、低缓,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感。

火荒地底居然有水?

他心头一紧,加快脚步,靴底踏破焦土与灰烬,向那水声靠近。

当他抵达湖畔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屏息。

下方出现一片广阔无垠的火红色湖面,湖水不流动,静得出奇,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屏息凝望这片诡异之地。

而在湖心,一块孤立的石台静静矗立,台上盘坐着一个人影。

是她。风铃的形体。

她正坐在那里,双膝并拢,头低垂,长发如烟,被地底热风轻轻拂起。肩胛处隐隐透出曾经属于风翼的轮廓,却已不再发光,只剩下残存的轮廓,仿佛记忆中褪色的画面。

那一刻,云逸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梦。

一个他无数次梦见的梦,她在等他回来。

“风铃!”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沙哑,却饱含着压抑已久的悲怆与渴望。

他迈出一步,脚下刚一踏上湖面,整片湖泊便泛起涟漪,血红色的液体猛然升腾,化作无数触须般的水流,将他牢牢缠住。

剧痛瞬间蔓延全身,仿佛有千百根钢针刺入骨髓。

“她已经不属于你了。”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既非男亦非女,不悲不喜,冷漠得近乎无情,“她是‘火荒镜灵’的一部分,是地底封印之火的回响。”

“镜灵?”

云逸怒吼,雷电轰然爆发,紫光如蛇信般炸裂开来,将那些血水触须尽数斩断,“放屁!她是我同伴,不是什么地底产物!”

“你看到的她,不一定还是真正的她。”那声音依旧平静,如同命运本身在低语。

下一瞬,火红湖面骤然翻涌,化作一面巨大的镜面。

镜中倒映出另一道风铃,但她不再是那个虚弱、迷失的模样,而是她全盛时期的样子:

风眼初开,灵纹流转,身姿轻盈飘忽,眉宇间带着少年时代那种轻狂与纯净,眼神清澈,笑容明媚。

“云逸。”镜中的她看着他,目光温柔,仿佛从未离开过,“我在这儿啊。”

云逸猛地一怔,呼吸停滞。

镜中的风铃伸出手,指尖点在湖面上,波纹蔓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一刻震颤。

“你一直在找我,对不对?”她微笑着,语气柔和,“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一直都在你心里。”

“要不要……就这样留下来?”

这一瞬,湖面浮现出一连串幻象。

风铃第一次尝试用灵体接引雷光,与他并肩迎敌。

那一战,雷光如瀑,风影如刃,他们在风暴与雷霆中穿梭,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战斗结束后,她靠在石柱边喘息,脸上却带着笑意,眼神明亮如星:“我们之间,不只是搭档,是彼此的命门。”

那句话像是烙印,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最后,是她在神殿冲向面具人前的最后一瞥。

她站在裂隙边缘,黑金面具之下,命运的气息早已将她笼罩。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藏着决绝与不舍,也藏着无法言说的托付。她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是转身,化作一道青蓝色的流光,消失在风中,成为最后一缕未尽的回响。

这些画面,一幕幕浮现,如同记忆深处翻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灵魂,撕扯着他的意志。

“别再走了。”镜中的她缓缓走近湖面,步伐轻柔得像梦,仿佛要伸手拥抱他,声音低得像呢喃,温柔得几乎令人沦陷,“就留下来,别再让彼此痛苦了,好不好……”

刹那间,他看见她的脚步在湖面上划出一道血线,那不是风铃走过的印痕,而是镜灵吞噬记忆的轨迹。

她正在用“他记忆中的她”来诱导他,以最柔软的方式侵蚀他的信念,将他困死在这片幻象之中,永远沉沦。

“风铃……”他喃喃开口,声音几近哽咽,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你是……不是她?”

镜中风铃轻轻一笑,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仿佛时光倒流,一切还能重来。

“我是谁,不重要。”她缓缓说道,语气柔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蛊惑,“重要的是,你想我是谁。”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狠狠戳进他心里,割开所有伪装的坚强。

他想她是她。

所以他才会动摇。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清醒。

是啊……

他找了这么久,救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救风铃?

还是为了拯救自己无法承受的亏欠与悔恨?

这个问题在他心底翻滚,像一把钝刀反复割裂着他的理智。

他踉跄后退了一步,脚下的湖面随之震颤,涟漪扩散,仿佛整个幻境都在回应他的动摇,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镜中风铃却没有追击,只是缓缓走近,脚步轻柔得如同梦境中的回响。她的声音愈发柔软,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像是夜风中飘来的低语:“你累了,不是吗?那就停下来吧……让我来替你承担一切。”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触碰到他的脸颊,那熟悉的温度与轮廓令他心跳一滞,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云逸忽然笑了。

苦笑,无奈的笑,也是释然的笑,一种看透真相后的平静。

“你说得对。”他低声说道,声音却异常清晰,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我想你是她。”

“所以……我才不会让你继续扮演她。”

话音落下,如同命运宣判的最后一锤。

下一瞬,他猛然抬起长枪,雷光撕裂空气,风流环绕周身,三系之力在一瞬间彻底爆燃,化作一道不可阻挡的意志洪流,直指镜面中央。

“轰——!”

雷枪贯穿镜面,激起滔天巨浪。

那一瞬间,湖面如同被撕裂的幕布,赤红的水幕翻涌炸开,仿佛整个空间都在为这一击震颤。镜中风铃的身影在爆炸中扭曲变形,面容模糊,笑容破碎,最终如尘埃般湮灭于虚空之中,连一丝残影都不曾留下。

湖心的空间剧烈震荡,血水倒卷而起,化作无数条翻腾的赤蛇,在空中咆哮嘶吼,随后崩散成雾。整个断层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像是某种古老封印正在松动,又像是一场沉睡已久的灾厄终于苏醒。

真正的风铃之形,从石台上缓缓浮起。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仍沉浸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深眠之中。但在她身后的灵核碎片此刻正缓慢旋转——那是一种迟滞而痛苦的转动,一圈圈泛出微弱却紊乱的能量波动,如同一颗正在衰竭的心脏,在虚空中发出低沉的哀鸣。

其表面布满了灰红色的裂痕,那些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交错纵横,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腐蚀后留下的伤痕。每一道纹路都透露着不安与腐朽的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在它身上留下了不可逆的烙印。

“污染来自灵核自身。”那个无声的意识再次浮现,依旧冷静如初,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如果你现在将其唤醒,她将永久失去一半记忆,甚至不再认得你。”

“但如果你想保全她,就必须把污染引到自己体内,以三系灵海为炉,炼尽这片腐蚀。”

“代价是你灵核的稳定性将永久下降,未来修行之路,不再可能成神。”

云逸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石台上的风铃,目光沉静如夜幕下的湖水,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她的发丝垂落,随地底热风轻轻晃动;唇角有一丝焦灼的灼痕,像是火焰留下的烙印,也像是命运亲手刻下的痕迹。她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如同不愿再挣扎的沉睡者,等待着某个决定她命运的人做出选择。

良久,他低声问了一句,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带着沉重的疲惫与隐隐的痛楚:

“如果是她清醒着,她会怎么选?”

“她不会选。”

那意识冷冷答道,如同来自命运深处的低语,“她会自毁。”

云逸笑了。

笑得很轻,嘴角只是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也很苦涩,像是尝尽了所有未说出口的决绝与牺牲。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她的选择,她的意志,她的宿命。

“那就行了。”

他一步迈上石台,脚步沉稳如铁,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将掌心覆盖在灵核残片之上,仿佛要以血肉之躯封印那即将溃散的灵魂碎片。

“我替她选。”

话音落下,雷、风、火三系灵力瞬间炸裂开来,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交汇碰撞,形成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雷霆咆哮,风流撕裂,火焰燃烧,三者在他的经脉中彼此冲撞,像三头猛兽在争夺主导权。

他感到自己的灵海在沸腾,神经在烈焰中扭曲燃烧,骨骼在压力下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血液仿佛逆流,在血管中奔涌得几乎要冲破肌肤。

他听见自己咬紧牙关的声音,牙齿因过度紧绷而咯咯作响;也听见风铃在某个遥远维度发出的微弱呼喊,“……云……逸?”

那一声呼唤像是从无尽虚空中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在他心头激起千层浪涛。

他咬紧牙关,雷纹长枪深深刺入地面,电光如蛛网般蔓延四周,支撑着他即将爆裂的灵核,也为她留出最后一丝生机。

在意识彻底崩溃之前,他看见她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晰,青蓝色的光辉在她身上流转,仿佛正在一点点复苏;也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真实,像是穿越了无数记忆的迷雾,终于抵达了他的耳畔。

耳边传来一句几乎破碎的呢喃:

“你为什么……不放弃我……”

他闭上眼,任由血从耳朵、鼻腔、嘴角同时溢出,仿佛这是某种决然的仪式。

“因为你从没放弃我。”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火荒断层深处。

静谧如死。

但那枚曾被腐蚀的灵核残片,正在缓缓亮起一抹青蓝色的光晕。

仿佛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呼唤,终于在无尽虚空中找到了归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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