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季节将林景叫进了屋子里，林景走进屋子时胡稳正想要出去。林景看着坐在椅子上难得安静的，与平日格外不同的季节，沉默不言。
“师傅……”
“跟我去山上吧。”
“是。”
季节带林景去了河边，就是那个隐拾所居住的河。当季节带着林景来的时候，隐拾受到感应出现在河边。
“尊上。”隐拾行礼。
季节对着林景，道：“这里就是山灵力的源头。世间有万山，各山都不一样，而不变的是唯有水，水可以说是山繁茂的象征。如果没有水，那么这山没有万物，没有人，也就没有生机。你看看这水有什么不同？”
林景向前走去，头探下，林景看见这水，好像没有当初那么的清澈了？是真的吗？林景不解这水也会变成透明的吗？道：“师傅，这水没有以前那么清澈了。”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山神的灵力不够了。”
季节点头，道：“隐拾，带路吧。”
隐拾带着两人往山上走，走去河流的上游。两旁树木茂密，遮住了大半个天空，道路崎岖泥泞，碎石很多，山石古怪嶙峋，这里水流比起林景刚刚看到的水流还要浑浊一些。而流量相比之前，也少了许多，如果鼻子厉害的人，还能闻到这里有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这路好难走，黑漆漆的。”
“臭小子，这路要是这么好走，村子里的人早就来了。”
最后，他们停在一处泉眼。这里是大山的最深处。小小的石潭中央，这就是一个泉眼，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芒，四周有点点黑雾尝试入侵。
“这是......”
“人的执念，怨气。总之不是一个好东西。”
“这是发生疫病的原因吗？”
季节道：“疫病发生的原因有很多，并不是每一次都是由于山造成。山的灵力衰竭也同样不止是由于山神，更多的是由于人。早在上古时期，我们山神的寿命长达十万年以上，而如今人们砍伐树木，又因战争不断，农田被毁，鲜血染红江河，生灵涂炭，山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加速衰竭。”
所以，山神的更换才会从从前的十万年一次到如今的几万年一次吗？
“水妖正是从水中获得生命，隐拾的家族世代守护水流，没有人能比他们更能了解水。”季节道。
“所以，那天隐拾找您，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隐拾点头：“因为我发现水没有以前流动地那么快，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这件事情我的爷爷也曾经遇到过，那个时候尊上还没有成为山神。”
“那时候山神是我的师父。”季节道，“这是我们山神的秘密。是山神和守护者之间的秘密。这才是我单独带你出来的原因。”
人是有心，而山也同样是。这源头，就好比山的心。
“林景，从明天开始，这山就归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守护它。”
林景跪在季节的面前，信誓旦旦：“师傅，你放心，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它。身在其位，必谋其职。”
“放心，我当然放心，你是我弟子。”季节摊开林景的手心，山神的法器在手掌心中若隐若现，季节感慨万千。
从前，是他从师父的手中接过，如今，是他亲自把它交给弟子。
话不多说，季节开始施法，将自己的灵力、修为全部渡给了河水，而这河水将会环绕山流动着，将会带给土壤，植物以新的养分，使得山从内到外，发生变化。
当季节施法结束之后一时虚弱得竟站不稳，林景赶忙上去扶住他。林景眼尖，他清楚的看见，在季节两鬓的黑发之中，竟一时间出现了些许白发，他的眼角出现了细纹。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是老了很多。
“别扶了，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了。”季节若无其事一般。
从前季节这副模样，像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如今他再说这句话不像公子哥儿，反倒像一个不服老的中年人。
“现在你就是真正的山神了。”季节拍拍林景的肩膀，“你一定要勤加修炼，我的修为足够山和人浪费几千年了，你可也要和我一样，在这期间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最优秀，并为之骄傲的弟子！”
林景是季节最优秀，并为之骄傲的弟子。这是林景第一次听见季节的夸奖。
“参见林景尊上。”隐拾行礼。
“师傅，我陪你下山去吧。”
谁知，季节摆手拒绝：“不要了，我想自己走走。你让隐拾陪你在这儿山间走走吧。让他告诉你从前这山是什么模样。”
季节刚刚转身，林景忍不住问：“师傅，你会羡慕师叔可以安稳地生活下去吗？”
不知为何，林景突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季节转过身来一笑：“不会。”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热爱的东西，像你的师叔，他就喜欢过那样安稳的日子。而我，我的一切都是山赋予我的，我的生命是山给我的，我的人生是师父带给我的，所以守护这座山就是我所热爱的事情。”
“喜爱的事情？”
“是。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山神的责任。林景，不要因为这件事情为山神抱不平，你要明白山神所有的荣耀和能力都是山赋予的，所以守护这座山就是你的责任。”
“我明白师傅。”
季节转身走了，而隐拾和林景对着季节行一礼。
“陪我走走吗？”
“是，尊上。”
林景笑了：“不用那么拘束，我还是林景。”
“那就好了，我还怕你摆山神的架子！”隐拾道，“怎么样？成为了山神受山中万民敬仰的感觉怎么样啊？”
“我才刚刚成山神还没试过万民敬仰，怎么知道啊！”
“也对。不过你也不担心以后没机会了！我听说人间每年都会有祭祀。”
“下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啊。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吗？等我处理好村中的事情，我就告诉我娘我想去游历一番，到时候我和你一起看外面的天地，怎么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听说你今天教训了于老爹。”
“怎么连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啊？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师叔也说了这件事。”
“平日看你一副正经模样，没想到你也有这些小心思啊！”
“一般一般了。”
日出之后，林景方才想起要回村子，本想找季节一同回去，可在山中逛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季节，本以为季节已经回去了。没想到问了胡稳才发现，季节一整晚都没有回来。林景想也许他师傅又跑出去玩。
“可能他不会回来了。”
如果不是胡稳提醒，林景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也许季节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分别总是难过，而他们都不想难过。
“师傅也真是的，说也不说一声，还骗我们说出去走走，这走着走着就没了。”
林景站在梯子上面，一边抱怨着，一边收拾着季节留下来的书卷。胡稳一听就知道这是小孩子脾气，无奈地笑了。
“你师傅他只是不想看见我们伤心。”胡稳略有伤感。
以前他们的师父故去，季节就很伤心，所以他一定也觉得这次他的离去也会让他们很伤心吧？他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每天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表现的越是云淡风轻，往往就越是在意。而季节就属于一种。他对所有人都表现出不甚在意，却能察觉小红是天生百毒不侵，知道林景最爱读书非医术，同样，季节嘴上说不关心小红的事情，其实他还是悄悄写信给巫臣舞请她来。
偶然间拿起了一卷《礼》。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还是刚刚认识季节不久，那个时候他认字不多，不比后来能自己读书，这本书基本上都是季节给他讲。那时候季节还笑话他是个书呆子，每天不好好修习法术就知道看这些书。还说他应该也学学林夫人好好管管林景，好让他乖乖修习法术，老老实实打坐。
本想把书放回架子上，又拿了下来。
破天荒的这一整个晚上林景都在修炼。
“叩叩叩”
林景打开门就看见胡稳站在门前。胡稳瞧见桌子上的竹卷，上前拿起瞧一瞧。
“原来你喜欢读书？你不喜欢学医，而更喜欢学文。”
“也不是说喜欢，就是我闲来无事翻翻罢了。”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还非要学医？”
胡稳追问，林景耸肩回答：“都是看书，看什么并没有差别。”
“你这话不对，那都是吃饭，吃的是什么难道没有差别吗？当然有。可能吃的时候都很开心，如果吃得是自己喜欢的岂不是更开心？”
胡稳又问：“所以你是真的喜欢学文而不是习医。”
“是啊。”
林景眼中神色暗淡。
“为什么不告诉林夫人？我看得出来她很爱你。”
“娘亲她更希望我学医，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一直想着游历各国，医治百姓。从西北一路向南，走到楚国遇见我爹，她就不想再走了。娘亲的医术很好，在楚国的时候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大夫。她一直都因为自己没能成为名扬天下的神医而遗憾。我是她的儿子自然应该完成她这个愿望。”
“你是她的儿子，也不一定要完成她的愿望，毕竟你是你，她是她。”胡稳道。
“可是她是我的娘亲啊。而且人都有来世，等到来世我再去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胡稳笑了：“你这话说得奇怪，一生是一生，即便转世轮回，你的来世也不是今生的你，今生的愿望不会成为来世的期望。而且人死之后是否轮回还要看冥府定论，一个恶人是不能轮回转世再度为人。即便好运轮回，如果你今生因为你的母亲而放弃了你想学文的想法，那么来世你如何保证自己能有一个全心全意支持你的母亲？所以我一向认为，今生就要过好今生别去而不是去祈求来生。而且，景儿你难道不知道山神是没有来世的吗？”
林景听之，一言不发。
是啊，山神是没有来世。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却心存侥幸，想着普通人总有来世，总是可以期盼来世，可是他没有来世。
身在其位，必谋其职，身为山神，自当守护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