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封信的距离

换源:

  在找到林苹不久之后,林夜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正在想他找到林苹了,该怎么告诉范雨佳。想着想着,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可以给她写信啊!然后还没想好信上写什么,他又觉得不用那么麻烦:我有她的QQ,可以直接给她发消息。想到这里,他开始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儿:我有她的QQ,那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跟她联系呢?结果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他的心里半是困惑半是惊喜:困惑的是,他在梦里觉得自己有范雨佳的QQ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是假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以前做梦加过她的QQ号,也就是说,他在梦里似乎是把以前做的那个梦当成真的了;惊喜的是,他觉得自己真是灯下黑了,以前想了那么多找人的方法,居然唯独没想到写信这个靠谱的方式,还好梦里的自己不像现实中这么笨。之后他很久都没睡着,左右不困了,就索性想了想给范雨佳的信上写什么,最终决定往简单了写,只写两句话:第一句是“我找到林苹了”,第二句是“我的手机号码是136XXXX5796。兴许是找到林苹带来的后遗症,当时的他对找人的事儿有些盲目乐观,想好信上写什么之后,他还做出了另一个决定,那就是写信的事儿不用急着去做,当初认识林苹比认识范雨佳早了三年,那就先等上三年看看,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找到她,再给她写信也不迟。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渐渐发现他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找到林苹而发生多大的变化,甚至于最初的兴奋过后,林苹对他的影响很快变回了之前那种偶尔想起的状态。好不容易熬到那年年底,他本以为过年期间会发生点儿跟往年不一样的事情,可是真的回到家里,他却既没有跟谁联系,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大年初一那天,他很想给林苹发个“新年快乐”,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就没发;后面的几天,他想问问林苹和李翔有没有林飞霞和李静玉的消息,又怕他们说没有,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就没问;他寄希望于自己多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碰见谁,结果谁都没碰见;然后还没有从过年的感觉中走出来,他就在正月初六那天离开家乡回了荥阳。

不能不说他有时候真的很迟钝,在厂里待了一个多月,他才猛然意识到那个年已经过完了。回想起过年期间的经历,他有些气急败坏: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个屁的回响!一时间热血上头,他当即决定不等了,立刻给范雨佳写信。在动笔之前,他本想皮一下,开头的称呼像以前一样用范鸟,内容只写找到了林苹和他的手机号码,底下不署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像范雨佳写给他的第一封信那样,也让她猜猜他是谁。可是想到信大概率是送到范雨佳的家人手里,他也就收起了皮一下的念头,最后把信写成了这样——

雨佳:

多年不见,一向可好?这些年在家乡一直不曾见到过你,也就只好用以前这个笨办法写封信试试能不能联系到你了。

废话就不说了,我的手机号码是136XXXX5796(微信也是这个号)。对了,我联系到林苹了。

林夜

3月3号

——写好信的那天是周五,那个周末刚好双休,他就在第二天拿着信去了邮局。可是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工作人员却对他说:“寄东西的那个人今天休息,你明天再来吧。”去邮局之前,他特意查了一下邮局周末上不上班,网上说邮局大多是单休。他以为单休是周日不上班就去了,不曾想却正好撞到了枪口上。从厂里到邮局步行要将近一个小时,为了保险起见,他向工作人员确认说:“明天能寄是吧?”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想着来镇上一趟不容易,他就先去附近吃了个早餐,又到超市里买了些东西才回厂里。

第二天的早上,再次走在去邮局的路上,他感觉一切都像是对昨天的重复——在同样的时间走在同样的路上,看到的也是同样的风景——好在到了邮局没有像昨天那样无功而返。拿了信封写好地址,管寄信的那个工作人员看着他说:“现在很少有人写信了。”他边把信装进信封里面封好,边尴尬地说:“联系不到以前的同学了,写封信寄到她家里问问。”那人脑子不太好用地又问了一句:“你没她的电话吗?”他礼貌性地回答说:“没有。”心里想的却是:有她电话我还用得着写信吗?

回去的路上,他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还有一些期待和兴奋,不过那些情绪走着走着就走没了,因为他发现那封信不管最终是送到、丢失、还是退回,哪种结果他都能接受;岁月的流逝终究还是让他变得成熟了一些,同时也无情地消磨了他曾经的少年心性。

***

把信寄出去的第十天上午,林夜接到了一个电话。在那之前,他觉得最有可能打来电话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范雨佳,另一个是她爸。如果是范雨佳打过来的,他觉得那没什么好想的,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若是她爸打过来,他打算对她爸说:“高中的时候我给雨佳打过电话,您接的电话说她不在家,后来雨佳告诉我其实当时她就在旁边,你不让她接电话。您还有印象吗?”然而,事实证明他把事情想简单了,那个电话既不是范雨佳打的,也不是她爸打的,甚至不是她的家人打来的。

电话接通后,对方说:“你是林夜是吧?”林夜习惯性地点头说:“是啊。你是谁呀?”对方说:“我是咱村儿开饭店的林金华。你听说过我吗?”林夜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没听说过。”林金华说:“你是不是不常回来呀?”林夜顺着他的话说:“我确实不常回去。”林金华说:“你爸叫什么名字?”林夜说:“我爸叫林新红。”林金华沉默了一下,说:“你是林湾的吗?”林夜这才反应过来,说:“不是。我是新集的。那封信送到你那里了是吧?”林金华说:“是。我在林湾村里头工作。你是要找雨佳是吧?”林夜说:“是。你认识她吗?”林金华说:“没听说过。我找人问问吧,问到了就把信交给她。”然后林夜刚道了声谢,还没来得及说出范雨佳的另一个名字,他就挂了电话。这让林夜有些猝不及防——麻烦了,对方竟然不认识范雨佳。他很想立刻把事情问清楚,又想想还是决定先等等,如果到了晚上还没范雨佳的消息,就加林金华的微信,问问林金华认不认识玉娟。

等到下班,林夜也没等到消息,于是就加了林金华的微信,问他有没有找到范雨佳的家。林金华回了四个字:“我明天问”。林夜发消息说:“她还有个名字叫玉娟。”林金华回复道:“我认识她,她在郑州上班”。林夜顿时兴奋到无以言表:成了!他本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等着范雨佳跟他联系了,然而命运却又一次跟他开起了玩笑,明明知道他的心理素质差,明明知道他喜欢胡思乱想,还是再次卖了个关子继续折磨他。接下来的两天没有任何消息,他边安慰自己再等等,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第三天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才问林金华有没有把信交给范雨佳的家人。林金华回复说:“没有。你是不是要玉娟的电话?”林夜当时差点疯了:要不然呢?你觉得我写信是为了什么?不过他还是看懂了林金华的话里隐藏的含义,于是就回了句:“对,你有她的号码吗?”林金华回了一个字:“有”。林夜彻底崩溃了:你到底咋想的?有她的号码上次联系你怎么不告诉我,该怪我没问?他让林金华把范雨佳号码发给他。林金华像是有些警惕地回了句:“你是她同学,还是”。林夜回复说:“我是她同学。”然后,林金华总算把号码发给了他。

***

林夜先是把林金华发来的号码存到了手机联系人里,然后才在微信里搜索那个手机号码,看到搜索结果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口涌出了一股暖流,因为就像林苹的微信名很林苹一样,范雨佳的微信名也很范雨佳,叫“范范”。他当即申请添加对方为好友,验证消息填的是:“范鸟?”

范雨佳很快通过了林夜的好友申请,并且发了条消息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感觉我都跟世界隔绝了。”林夜贱贱地回复道:“我不说你肯定猜不到。”然后又发了一句:“不光找到你了,我还找到林苹了。”范雨佳回消息说:“真的假的?把她的号码发给我。”林夜从手机联系人里找到林苹的手机号码给她发了过去。范雨佳又发来一条消息说:“是不是范玲玲告诉你的?”林夜回复说:“范玲玲是谁?”范雨佳发来语音说:“范玲玲是我发小,她嫁到你们贾庄了。这两天我们刚联系上,我还以为你们是邻居呢。”林夜正想解释他是小林村的,不是贾庄的,范雨佳就拨来了语音通话。

范雨佳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夜笑了说:“我给你写了封信。”范雨佳说:“不对呀,家里没跟我说啊。”林夜说:“别提了。”然后就把林金华和他之间的极限拉扯讲了一遍。范雨佳带着笑声说:“林金华是我们村的支书。我在医院上班,我们村的人基本上都有我的手机号码。”林夜想了想说:“你是医生还是……”范雨佳说:“护士。你是不知道,我上班都累死了。”林夜不自觉的想到了张雪峰讲的那些选学校和选专业的段子,忍不住笑了说:“当初专业没选好。”范雨佳附和说:“确实是专业没选好。”林夜说:“林苹选的专业应该还可以。她现在在上海一个公司里管财务,五天八小时,听她说她基本上不加班。”范雨佳说:“那还好。你咋找到她的?”林夜说:“去年回家不是要做核酸吗?”范雨佳打断他说:“你一说做核酸我想起来了……”可是话说了一半,她又继续问道:“咋的,做核酸的时候见到她了?”林夜说:“哪有那么巧!群里发的做核酸的名单上有大林村的人。我在名单上看到的。你知道林苹以前的名字吗?”范雨佳说:“知道啊——林那。”林夜用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语气说:“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林敏!我怀疑她身份证上的名字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林敏。”范雨佳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她结婚了吗?”林夜回答说:“肯定结婚了呀,还有了个女儿。我发信息问她嫁哪去了,她没回,我也就没好意思再问。”范雨佳调侃说:“咋啊?怕你还在惦记她呀?”林夜无言以对:好不容易找到了林苹,刚开始他确实有些心神荡漾。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只好转移话题说:“你呢?嫁到哪去了?”范雨佳说:“嫁到驻马店了。”林夜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在郑州安的家?”范雨佳说:“嗯!现在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林夜笑了说:“那好啊,儿女双全!我只有一个儿子,长得是不低,快有我高了,就是太胖了,有一百八十多斤了吧?”范雨佳说:“那确实太胖了,还是该让他减减。”林夜无奈地说:“减不了。贪吃,一胖就懒,又不喜欢动。对了,李翔我也联系上了,他好像是有三个小孩了。”范雨佳惊讶地说:“我的天啊!娶的是哪里的呀?”林夜脱口说道:“应该不是贾丹。”范雨佳说:“肯定不是!”林夜笑了说:“我没问他,只是看他的微信头像似乎是一家五口。我问他有没有林飞霞和李静玉的号码,他说没有,我让他帮忙问问,估计他也没问。”范雨佳说:“要找林飞霞其实也容易,她表姐嫁到我们村了,不过平常都是各忙各的,也就没想着联系。”两人聊了大概二十分钟,范雨佳说她“还在上班呢,要忙了”,就匆匆忙忙地挂断了。

语音通话结束后,林夜一时间有些感慨:本以为相隔很远,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真正付出行动,才发现不过是隔着一封信的距离。感慨过后,他无聊地搜了搜护理专业的一些事情,本意是想看看护理专业的录取分数线高不高,没想到竟然被探查个人喜好的大数据给记住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了不少跟护士行业有关的视频,看得他是触目惊心,简直震裂了他的三观。原来护士的实习期长达半年以上,期间充当免费劳动力没有工资不说,连食宿都要自己解决,这还不算,甚至还要交钱给实习的医院。他实在很难想象,究竟是多么泯灭人性的衣冠禽兽,才能设计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业规则。想到范雨佳一路走来一定吃了很多苦,又想想他自己那些年的经历,他隐约感觉就像阿尔·帕西诺在《闻香识女人》中的说的那样,当初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他俩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范雨佳选的是一条艰难却正确的道路,而他则选了一条容易却错误的道路。不同的选择也造就了不同的结果,那就是十几年后范雨佳成功进入了城市生活,他却依旧留在农村原地踏步。那种感觉无疑让他很沮丧。直到几个月以后,他才渐渐跟自己达成和解,同时也想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人生的选择其实是无所谓对错的,最多也就有个好坏之分,只要在做决定时顺从本心,等到承担相应后果的时候并不感到后悔,那就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