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贼也配用汉家钩镶?“张鼎冷笑,手中铜钩突然反扣,正搭在苦酋环首刀残刃上。这汉代特有的钩镶兵器专克长兵,此刻铜钩锁住刀身,承影剑已抵住苦酋心口。
正当张鼎要下杀手时,东南方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但见芦苇荡中冲出百余骑黄巾轻甲,马鞍两侧挂着装满石灰的皮囊。骑士们齐声呐喊,用刀背拍碎皮囊,白色烟尘顿时笼罩整个战场。
“咳咳……卑鄙!“典韦被石灰粉呛得涕泪横流,双戟却仍舞得密不透风。黄巾军骑兵并不恋战,而是分成两队,一队直扑张鼎本阵,另一队绕到苦酋身后,数十支套马索“哗啦啦“破空而至。
苦酋趁机挣脱缠斗,三名黄巾骑士同时掷出套索,正缠住他腰腹。战马吃痛扬蹄的刹那,苦酋已借力跃上同袍马背。张鼎正要追击,却见石灰幕中寒光闪烁——十余支三棱铁箭破空而来,箭镞在阳光下泛着幽蓝。
“有毒!闭气!“许褚的怒吼从西面传来。张鼎急撤马槊格挡,箭矢撞在槊杆上迸出火星。待烟尘稍散,苦酋已被骑兵簇拥着退至五十步外,正冷笑着将断刀插回鞘中。
“张鼎小儿,可敢追来?“苦酋突然甩出腰间铜釭,里面装着的朱砂与铁蒺藜撒得满地都是。汉军战马受惊扬蹄,阵型顿时出现缺口。黄巾军骑兵趁机发难,马蹄踏着铁蒺藜如履平地,竟在包围圈上撕开血路。
“典韦断后!“张鼎横槊立马,看着苦酋率军退向涣水方向。远处芦苇荡中旌旗招展,隐约可见“黄巾“二字大旗——原来苦酋早有预谋,今日之战不过是诱敌之计。
东南方突然腾起冲天火光。但见褚飞燕身披玄色大氅,率三百轻骑突入汉军左翼。这些黄巾骑士马鞍后挂着浸透火油的苇束,右手火把左手火箭,专往粮车堆积处招呼。
“护住辎重!“许褚挥刀劈开两支火箭,却见褚飞燕从褡裢中掏出数枚陶罐,狠狠砸在粮仓木栅上。陶罐破裂的刹那,腥臭的鱼膏油溅满麻布,火舌舔上粮垛的瞬间,整片营地化作火海。
苦酋趁着战场的混乱,猛地撞开了两名汉军士卒,带着战马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将敌人撕开一条血路。那黄巾渠帅,气喘如牛,眸中闪烁着坚毅与暴戾,他冷笑着,挥动马鞭,鼓动战马再次加速。正当他准备突破汉军的包围圈时,突然间,一根结实的套马索从侧面猛然射来。
褚飞燕在战场上如猛虎出笼,套马索的飞速轨迹宛如一道闪电,直直缠住了苦酋的腰腹。她的力道惊人,索带瞬间牢牢扣住苦酋的战马,并且在战马扬蹄的瞬间,拉扯得苦酋整个人脱离马背,被狠狠拽到了褚飞燕的马上。套索之力如同命运之手,将苦酋的身影强行扯入另一片战场的漩涡之中。
张鼎目睹这一切,正在急速策马追击,却忽然被褚飞燕甩出的第二波陶罐拦住了去路。陶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猛地撞地,瞬间破裂。破碎的陶片四散飞溅,而那其中竟然飞出了数百只毒蜂!蜂群如黑云般笼罩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毒香,蜂群的尖刺穿透了汉军的铠甲与皮肤,人马俱痛,所有人都不得不拼命挥鞭摆脱这些嗜血的虫子。
“速退!”褚飞燕猛地暴喝一声,声音如雷霆般响彻战场。
火光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张白骑的两百铁骑如同猛虎下山,迅速斜刺里杀出。他那白袍飘扬,白马如雪,仿佛战神降临,手中的马槊舞得如游龙出水,一股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他一矛挑出,重重挑飞了三名虎贲骑,顿时血肉横飞,战场上鲜血如潮。
“苦帅且走!“张白骑突然高喝一声,手中环首刀寒光暴涨,刀锋自上而下劈向苦酋战马后腿。这一击正是黄巾军秘传的“回马断后“之术,刀刃深深嵌入马臀,战马受惊腾空而起,载着苦酋冲入烟雾弥漫的战场。张白骑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刀锋划过三名追兵的坐骑马腿,趁乱带着百骑精锐转向北面官道——那里早有千余黄巾骑兵列阵以待,铁甲寒光映着残阳如血。
黄巾骑兵们迅速集结成锥形阵,张白骑立于阵前高坡,白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望向远处策马而来的张鼎,冷笑一声:“张鼎小儿,可识得我黄巾军'声东击西'之计?“话音未落,他已甩出三支羽箭,箭矢破空而来,迫使张鼎率部转向官道疾驰而去。
张鼎望着黄巾骑兵踏着碎石扬长而去的背影。他手中紧握着半截燃烧的火箭,箭杆上“太平道“的烙印已被火舌舔舐得模糊不清。远处山道间飘散着未燃尽的硝烟,混着焦糊的草木气息,将暮色染成晦暗的灰紫色。
此时,长水营残部已伤亡过半,虎贲骑兵也折损两成。张鼎深知不宜恋战,当即下令:“收拢残兵,撤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震天喊杀声——张白骑果然早有准备,千余黄巾骑兵自山道两侧杀出,箭雨如蝗。
战场余烬中,张鼎的玄甲已被血污浸透,承光剑的剑柄在他掌心留下深红的血痕。
他猛地勒住战马,马蹄在焦土上划出两道狰狞的裂痕。
张鼎的目光扫过身边残存的虎贲骑兵——那些原本整齐的银甲如今布满裂隙,玄铁面具下露出的面孔布满血痂与尘土,却依旧挺直脊背,仿佛每一寸骨节都浸透了不屈的意志。
“结锥形阵!“他的声音嘶哑却如雷鸣,承光剑横指天际。典韦的双戟已劈开三名黄巾骑兵的咽喉,血珠顺着戟刃滴落,在烈日下折射出猩红的光晕;许褚的大刀仍在滴血,刀锋上粘着半截断箭,他怒吼一声,竟单手将刀插入马鞍,借力腾跃而起,挡在队列最前方。
长水营残兵们举起盾牌,铁片相撞的轰鸣声中,一支羽箭擦过盾缘,迸溅的火星在某名士兵的护目镜上灼出焦痕。
褚飞燕的银枪挑飞两名追兵的头盔,枪尖却在最后一刻骤然下压,击退了一名虎贲骑兵。
许褚的战马喷着鼻息,铁蹄踏碎焦土,血污的鬃毛间露出他青筋暴起的手臂。他死死攥着滴血的大刀,喘息声如野兽般粗重:“校尉,追不追?“
张鼎的目光掠过队列,长水营一名小卒的右腿被马刀砍伤,正用牙齿撕开布条止血。
张鼎望着不远处被典韦救起来的袁术,摇了摇头:“罢了,撤军。”
他的声音如淬火的铁器,却在尾音处裂开细缝。
他翻身下马,玄甲与焦土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承光剑斜插在血泊中,剑柄上的血珠正一滴滴落在受伤士兵的脸上。远处,张白骑的红绸已消失在山道尽头,唯有狼烟仍在燃烧,将半边天空染成血色。
一千虎贲骑在张鼎的指挥下,沉默地重新整顿队形。火场中的余烬在铁甲上投下跳动的暗影,显得尤为沉重。张鼎抬头,看到那些满身血污的骑兵和战马,依旧保持着冷静与坚定的姿态,仿佛每一次的战斗都已浸透他们的骨血。
暮色渐浓,涣水方向传来得意的呼哨声。张鼎最后望了眼仍在燃烧的粮车,火光中似乎映出苦酋和张白骑的面容。春风裹挟着焦糊味掠过战场,长水营的驻地已然是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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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太守府。
孙原斜靠在卧榻上,李怡萱一身素衣,靠在榻边给他温着水。
郭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可方便进来?”
这个郭奉孝,明知此刻军情紧急,竟然还知道先问一问。
孙原靠在凭几,动了动身子,直了直腰背,看着身边女子道:“雪儿,你先去罢。”
“我不。”李怡萱摇头,妩媚一笑,“我要陪着哥哥,公事我不懂,也不问。只当做没听见罢了。”
孙原不禁一笑,冲门外道:“奉孝进来就是了。”
郭嘉步伐稳健,听不出急躁,进来瞅了一眼两人,正色道:“军情要紧,你还如此轻松?”
孙原哑然,道:“你且不急,我又急什么?”
郭嘉无奈摇头道:“你是太守,我不是。”他手里捏着张鼎轻骑送来的急报,径直递到榻边:“我还没看,传令兵说是张鼎打了一场遭遇战,对面是张白骑的并州黄巾骑兵,奔着袁长水去的。”
孙原敛了笑容,伸手接过那一卷布条,战场上瞬息万变,张鼎可没时间提笔写字,用烧过的木条写了字,后面半页更是用鲜血写的。
“白骑退,袁公已救,长水有损。”
寥寥十一个字,张鼎的担当与谨慎便已呈现眼前。
闻着带着温度的血腥味,李怡萱遮掩着口鼻。孙原却不以为意,将那血布递到鼻子尖用力嗅了嗅,直到鼻腔里尽是血腥味,才长长输出一口气。
“这一战,张鼎打得怕是不轻松。”
“不然?”郭嘉垂手看着孙原,挑了挑眉头,他看不惯孙原这般懒散,更看不惯孙原和李怡萱你侬我侬的模样,身为太守,此刻多少也该收敛些情情爱爱,他是孙原好友不假,外堂的诸多掾属可不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多半不利于孙原掌兵执政。
孙原没想那么多,血腥味直冲天灵,仿佛看见了张鼎和虎贲骑兵浴血奋战的模样。这些日子他休息并不好,闭眼便是尸横遍野的场景,身边的虎贲骑兵、年轻乡勇一个一个全身是血,死在眼前,他这个在药神谷治病救人的少年,此刻已是背负满心愧疚哀叹。
郭嘉望着孙原脸上情绪变化,眉头凝得更深了。慈不掌兵,孙原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太懦弱了些,借着养病的借口躲在后堂,前厅的掾属们可是忙个不停。便是客居的管宁、孙宇和陆允,此刻也在城中各处帮着居民重建民居去了。
“扶我起来。”
孙原撑着身子,望着郭嘉,仿佛是望穿了他心中所想。
孙原怕疼,此刻撑在榻上的手掌青筋尽显,骨骼肌肉用力的样子映入眼帘,郭嘉嘴角微微抬起一点弧度,这才勉强算点样子。
“你去城门接伯盛和袁公路。”孙原一边扶着李怡萱的肩膀,一边冲郭嘉道,“我去前厅,你带他们来见我。”
“哥……”李怡萱的话被郭嘉堵了回去——“好,我去办。”
孙原坐起身来,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在脸上呈现痛苦的模样,王瀚到底是王瀚,剑气霸道至极,让孙原觉得全身骨头都仿佛错了位,饶是林紫夜看了无数遍,此刻仍觉得锥心痛苦。
“呼——”
郭嘉正欲转身,却被孙原叫住。
“等等。”
郭嘉回头望着他,却见孙原脸色苍白了些许,手颤巍巍伸入漆木枕底下,掏出一个物件来。
那物件,郭嘉没见过,但是他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天子诏书。
自从孙原到颍川之后,郭嘉便没见过天子对孙原派遣过使者,一路走来也不曾听闻过什么诏令,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道诏令是天子在孙原离开帝都前便赐下来的。
孙原伸手,将那卷黄帛递到郭嘉面前,轻轻吐出两个字:“拿去。”
郭嘉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务,否则不可能被孙原如此珍视。
“什么事如此——”
他话未出口,便生生断掉——
手中那卷诏令,竟然一个字也没有!
空白诏令!
郭嘉的眼睛陡然睁大,握住诏令的手都轻轻抖了起来。
饶是练惯了剑、见过了血、杀过了人,郭嘉此刻也觉得手中的东西重逾泰山。
空白诏令!
郭嘉仿佛不可置信地又扫试了一遍手中的黄帛,确认再三,方才缓过劲来。
他抬头望着孙原,满脸疑虑。
“天子给我的。”
孙原笑了笑,扶着腰,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放在绢帛上,低声道:“魏郡事急,我顾不过来。沮公尽责不假,我信任不假,这物件,却是不敢让他们知晓。”
“只有你了。”
他勉强挤出微笑,低声道:“若是事情紧急,需要更大的权力,此物可解燃眉之急。”
郭嘉眉头又凝到了一起,亦是低声道:“此物你不拿,你当我敢拿?”
“天底下,还有你郭奉孝放在眼里的事情?”孙原哑然一笑,“颍川郭奉孝不治行检,当比我敢用这物件。”
郭嘉嘴角咧了咧,孙原这话也不知是夸他还是骂他。
两人并肩出后堂,林紫夜在远处的庖厨下煎药,远远看了一眼这边,见李怡萱抱了外袍给孙原披上,手顿了顿,终究没有出言制止。
跨过院子,芳菲早已落尽,满院青绿,单阙入眼,前厅嘈杂的忙碌声入耳,孙原无奈摇摇头,这担子自己还是要担的。
前厅中,和洽、邴原、沮授、华歆、审配、袁徽、袁涣、臧洪、审配等一众掾属尽数在场,数张书案拼在一处,官堂、侧堂和正厅打通,为了更方便些,半个太守府都成了掾属们的公事场地,十数名书佐夹在其中,忙碌如斯。
“诸君……”
孙原的声音传来,众人同时起身,想不到孙原竟然起身,对他身体熟悉的和洽等人,自然知道孙原没那么容易痊愈,定是带着伤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