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鸣是被冻醒的。
不是空调开太低那种文艺的冷,也不是忘穿秋裤那种矫情的凉。
是那种像有人把他浑身的骨头缝儿都撬开了,然后一股脑儿灌进了西伯利亚的寒流,还掺着冰碴子,顺着脊椎一路往下,冻得他牙帮子都在打颤的冷。
“淦……”他哆嗦着想骂娘,喉咙里却只滚出半声嘶哑的气音,干得像是砂纸在打磨生锈的铁皮。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眼皮。
视野模糊得像隔了层劣质毛玻璃,好半天才勉强聚焦。
天是铅灰色的,低得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压死底下这一片黑压压、蠕动着的……人?
或者说,勉强还保留着人形的活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腐败味儿,混杂着尘土、汗馊、还有某种更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金一鸣懵了。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公司那该死的项目总结会上。
PPT翻到最后一页,甲方爸爸那张油腻的大脸盘子凑过来,唾沫横飞地挑刺儿。
他陪着笑,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抄起键盘准备物理超度对方了。
然后……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心悸,眼前一黑。
再睁眼,就搁这儿了?
“我特么……”他试着动了下手指,一股钻心的刺痛立刻从指尖蔓延开来。
低头一看,好家伙,这双手……黑黢黢,瘦骨嶙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指关节冻得通红发亮,肿得像几根胡萝卜。
这绝对不是他那双精心保养、敲键盘敲出腱鞘炎的白领爪子!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穿越?这种只存在网文里的狗血桥段砸自己头上了?还他妈是个地狱难度的开局——流民!
就在这时,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进他脑海的劣质录像带,带着强烈的眩晕感猛地炸开!
这身体的原主,也叫金一鸣,十六岁,大乾王朝北疆宁远府人士。
家乡遭了百年不遇的旱灾,紧接着又是蝗虫过境,啃得地皮都不剩。
爹娘带着他和一个年幼的妹妹,跟着同乡的流民队伍,一路往据说还算太平的南方逃荒。
路途遥远,缺粮少药,爹娘和妹妹早就在几个月前相继倒在了路上。
只剩下原主这个半大少年,凭着骨子里一股求生的狠劲儿,像野狗一样挣扎着,跟着残存的队伍一路流徙到了这不知名的地界。
然后,在昨夜的寒潮和极度的饥饿中,这具年轻却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终于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火星。
而他,一个21世纪被甲方蹂躏到灵魂出窍的社畜,就这么鸠占鹊巢了。
“淦!”金一鸣无声地骂了一句,冰冷的绝望感比寒风更刺骨。
开局一个碗都没有,直接就是濒死状态的地狱副本?
这穿越管理局的客服是临时工吧?
投诉!必须要投诉!
一阵更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绞碎的饥饿感凶猛地袭来,瞬间压倒了寒冷和恐慌。
胃袋空空如也,像一张粗糙的砂纸,在腹腔里疯狂地摩擦,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慌的咕噜声。
这感觉太真实,太具象了,比任何VR游戏都来得猛烈。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身处的这片“营地”——一个巨大的、肮脏的土坑。
坑底和斜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蜷缩着几十号人。
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得像蒙了一层灰。
几个裹着破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正趴在不远处,用小树枝费力地扒拉着冻硬的泥土,似乎在寻找任何能塞进嘴里的东西,草根,虫子,甚至土坷垃。
就在金一鸣斜前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蜷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动不动,姿势僵硬得诡异。
身上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袄,领口袖口处露出的棉花早已板结发黑,沾满了泥污。
最扎眼的是,那人的脚上,光溜溜的,连只破草鞋都没有。
金一鸣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记得昨晚意识模糊时,这“邻居”脚上似乎还套着半拉破草鞋!
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到了天灵盖。
不是冻的,是吓的。
这鬼地方,人刚咽气,身上但凡有点用的东西,转眼就会被扒拉个精光!跟蝗虫过境似的,真正的片甲不留!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往旁边一个相对干燥点的土窝里缩了缩,尽量远离那具无声无息的“邻居”,仿佛那里盘踞着无形的瘟疫。
一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饥饿的绞痛再次袭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胃里乱扎。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周围灰败的地面上疯狂扫视。
草根?早被扒光了!虫子?这天气,冻得比石头还硬!树皮……他绝望地看向坑边唯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
那树干离地一人高的地方,树皮早已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惨白的木质层,再往上,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抖,一片叶子也无。
就在他饿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老槐树裸露的树根附近,冻得硬邦邦的泥土缝隙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与泥土不同的颜色。
黄褐色,带着一点黯淡的金属光泽。
金一鸣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屏住呼吸,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像条蠕虫一样,一点点挪了过去。
冰冷的冻土硌得他生疼,但他顾不上了。
靠近了,终于看清了。
那是半块铜板!
只有半块,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的。
它深陷在冻土缝隙里,沾满了污泥,毫不起眼。
但在金一鸣此刻的眼里,这玩意儿简直比金子还耀眼!
铜板!钱!虽然是半块,但也是钱!
在这个时代,铜板就是硬通货,说不定能换到一小块能救命的、掺着麸皮的杂粮饼子!
一股巨大的求生欲瞬间爆发,压倒了所有的虚弱和恐惧。
金一鸣伸出他那双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甲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缝隙里,试图把那半块铜板抠出来。
泥土冻得像铁块,他的指甲很快劈裂,渗出血丝,钻心的疼。
但他像没感觉一样,只是疯狂地抠着、扒着。
快了!快了!指尖已经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边缘了!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撕打和咒骂声从不远处猛地炸开!
“我的!是我先看到的!”一个尖利嘶哑的声音嚎叫着。
“滚开!你个老不死的!松手!”另一个粗嘎的声音咆哮着。
金一鸣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七八步开外,两个同样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流民,正如同争夺骨头的野狗,疯狂地厮打在一起。
他们争夺的目标,是地上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一只不知死了多久、早已冻僵的肥硕老鼠!
那老鼠僵硬的身体被两人死死攥住,谁也不肯松手。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骇人的凶光。
另一个是年纪稍轻的汉子,饿得颧骨高耸,龇着黄牙,口水都流了出来,死死掐着老鼠的脖子。
“是我的!”老头嘶吼着,一口咬在汉子的手腕上。
“嗷!”汉子吃痛,猛地一甩手。
那冻僵的老鼠尸体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正朝着金一鸣的方向砸来!
金一鸣脑子“嗡”的一声,身体比思维更快。
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一缩头,整个人往旁边一滚!
“噗”一声闷响。
那硬邦邦的死耗子,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重重砸在了他刚才趴着的位置,离那半块铜板只有寸许之遥!溅起的泥点子糊了他一脸。
一股浓烈的、属于腐鼠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金一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差一点!就差一点!自己脑袋就要开瓢了!
再看那扭打的两人,见老鼠丢了,瞬间失去了目标,互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各自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又像两条真正的野狗一样,开始在刚才老鼠落点附近疯狂扒拉冻土,试图找回那点“荤腥”。
金一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半块铜板!就在附近!要是被他们发现……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
趁着那两人注意力都在找老鼠的档口,他猛地扑回刚才的位置,也顾不上脏了,直接用牙齿去啃咬那冻得硬邦邦的泥土边缘!
“咔…咔…”细微的啃咬声在寒风中几不可闻。
冰冷刺骨的泥土塞满了他的口腔,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味直冲天灵盖。
但他强忍着恶心,像啮齿动物一样,拼命地用牙齿和指甲扩大着那个缝隙。
终于!指尖猛地一松!
那半块沾满污泥、冰冷刺骨的铜板,被他死死攥在了手心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上头顶!成了!他死死攥着那救命的半块铜板,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让他感到一阵奇异的安心。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回自己那个相对隐蔽的土窝里,背靠着冰冷的坑壁,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火辣辣地疼。
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他刚才的“收获”。
那对争夺死老鼠的流民还在不远处扒拉着,一无所获,最终骂骂咧咧地散开了,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其他人身上刮过,寻找着下一个可能的“猎物”。
金一鸣悄悄松了口气,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到了掌心的那半块铜板上。
他小心翼翼地用脏污的袖口擦了擦铜板表面的污泥,露出底下那点黯淡的黄铜本色。
虽然只有半块,边缘粗糙,但这就是希望!
就在他盘算着该找哪个看起来不那么凶悍的流民,或者冒险去远处看看有没有行商,试图用这半块铜板换点能果腹的东西时,异变突生!
一股极其微弱、但绝不容忽视的吸力,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体内部传来!目标,赫然是他掌心那半块冰冷的铜板!
“嗯?”金一鸣浑身一僵,汗毛瞬间倒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那半块铜板,正在……融化!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高温融化,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在强行分解、吞噬它!
铜板在他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变小!那股微弱的吸力源头,仿佛就在他身体的某处,像一个饥渴的小口,贪婪地吮吸着铜板所化的某种“东西”。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几乎就在金一鸣眨眼的瞬间,掌心那半块寄托了全部希望的铜板……凭空消失了!
只剩下掌心一点冰冷的触感残留,以及几粒细微的、失去光泽的铜屑!
金一鸣彻底傻了。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摊开手掌,反复翻看着。空的!空空如也!刚才那半块沉甸甸的铜板,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一股比刚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我的铜板呢?!”他差点失声叫出来,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气流。
难道饿疯了?出现幻觉了?不可能!那冰冷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那为了抠它出来崩裂的指甲……都是真实的!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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