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惠怔怔地看着照片,朱可看她的眼睛,在这一刹那,变得清晰无比。
中间的那个男的不顾李小惠脸色苍白,凶狠地甩下一句:想办法还钱吧,你是他老婆,找不他,那就找你!
李小惠没有说话,她只感觉天塌下来了,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也没听清楚他们走下楼去的时候骂骂咧咧说了些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全身发软,几乎要倒地了。她扶着墙,挪到沙发边瘫坐下去。她拿出手机,拨陈墨的号码,却因手抖得厉害,根本没法拨对号码。这时候,陈墨的母亲回来了。李小惠想叫婆婆帮忙打电话,可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陈母发现了李小惠的异常,走过来问:怎么了?小惠,小惠,哪里不舒服。
李小惠眼睛睁得溜圆,一股气堵在胸腔,还是说不出话。
陈母慌了,连忙打电话给陈墨,连打了三个,陈墨才开始接听电话。
陈母一边骂一边问,陈墨说:别说了,我就到家了。
陈墨回到家,胡子拉茬,眼圈又青又黑。陈母说:你到底坏了什么事,你说话啊,急死人了。
陈墨不言语,坐在沙发上,往后仰着,可怜又可恨。
李小惠缓过气来,把照片甩到沙发上,她整个人已经绝望,一边哭一边说:陈墨,你干嘛不直接杀了我!
陈母见了照片,也气得浑身发抖,伸过手就去打陈墨。陈墨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李小惠又说:刚才找上门来了,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陈母听了,整个人慒了,颤抖着问:欠钱?找上门?惠,谁找上门了。
李小惠也忍不住咆哮了起来:欠了高利贷,赌博欠的,放高利贷的找上门来了。说拿不出钱,全家都别想活!
陈母听了,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不停说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陈墨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李小惠面前:惠,惠,救救我,我还不清了,还不清了,我是罪人……我的烂命一条,他们想杀就杀,但是,不能连累你……
李小惠说:你欠了多少?
陈墨说:前后借了十来万,现在加利息,要还五十万了。他们每天逼我,我本想赢回来……起先是赢了,我想多赢点,给房子装修……后来就老是输……不得以才借了……我知道错了,惠,惠……这几天,他们都在逼我,高利息,滚雪球,我快疯了……我不想你担心,惠,你知道的……我错了,我真的错……
李小惠幽幽地说:五十万?我帮你?我哪里来五十万,你跟朱可那么好,你要她帮你。
陈墨说:你把房子卖了,再找苏南借一点……朱可,我想清楚了,就是她害我的,她说带我去玩大的……惠,求求你,我错了。还了这个钱,我好好工作,你知道,我有前途的,我好好工作,不出两年,我们会好起来的……
李小惠看着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想起自己曾经对他那样的迷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来。她为什么总会遇到这种让她觉得自己很糟糕的男人。过去的那些不太愉快的片段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她脑海里回放,她刹那间就明白了,陈墨自始至终就没有爱过自己——他一直在索取。可怜的李小惠,没有怨恨陈墨,而是再一次否定了自己。
她把陈墨的卡丢在了陈墨的膝边。
她说:我不会帮你了,陈墨,我已经累了,很累。
她回到房间里,拿出行李箱,收拾衣物。
陈墨跟了进来,红着眼睛,说:惠,你不要这么绝情。我可以东山再起,你相信我。
李小惠没有说话,继续装衣物。箱子不太,李小惠把装进去的几件又丢了出来,只选了几个当季衣服。
陈墨说:惠,求你,只有你能救我,求你了!看在我们这些的感情……
李小惠听到“感情”二字,眼泪簌簌地流,她仿佛是人世间不配拥有感情的那个人。她笃定,不会有人对一个平凡的女人动真情——她糟糕极了!
眼泪滴在地板了,湿了一大片。
她盖好箱子,面无表情,往外走。
陈墨说:李小惠,我们是夫妻,我欠的,也等于你欠的,你不帮我,拖的时间越多,对你越不好。
李小惠很想伸出手,甩他一耳光。然而,她没有。陈墨这无情的话,恰恰也是她思考的法理之内的事。她知道自己又一次遭遇死结,没有结——除非陈墨愿意和她离婚。
可眼下,他怎么会选择离婚。
李小惠直直地走,走出卧室,走出客厅,陈墨没有追出来。或许在陈墨心里,放不下他的李小惠永远都会放不下他。她曾经那样爱他,她会一直那样爱他。她总是有求必应,她会一直有求必应。
只有李小惠知道,即使追出来,他们也回不去了,她也不会回去了。她甚至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那与陈墨发生过的所有,都不曾发生过。
李小惠直直地下楼,直直地走到马路边。她已经想到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她碰到问题,总是找最简洁最直接的办法。
她拦上了一辆的士,叫他开往高铁站。
到了高铁站,她买了一张去往海边城市的车票。她一直想去海边——但,没有去过。
晚上十点,她抵达了海滨城市。住在了临海的小套房里,躺在床上,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大海装了太多的哀愁,每一声响,都像在叙说久远的委屈。听着海浪,迎着海风,在小套房的台灯下,李小惠拿出纸和笔,写下遗言:
我这一生,很认真也很潦草。人间太苦,不愿再来。
穷极一生,留下一台车,一套房,还有一点存款,悉数留给我父母,以报养育之恩。
愿幸福的人好好幸福下去。祝福所有认真地工整地活着的人。
请好友苏南按我意思代我处理我的那一点小财产。
第二天,李小惠将房产本、车钥匙、房钥匙、遗言一起装好,邮寄给苏南。
之后,李小惠来到海边,踩着沙滩,看一个个脚印被海浪抹平,就像从来没有留下过。海真大,没有边际。海水真咸,真涩,真苦,它沉淀的,都是人间的味道。
晚上,李小惠洗漱干净,画了点妆,穿上白色的长裙,她穿过没有人的沙滩,从没有人留意的地方,走进了大海。
她一直走,直到海水没过她的头顶,直到大海将她搂在怀里。
在海水注入身体的时候,她想起了那次,她应该和陈墨彻底分手——当时,她其实已经弄明白了,陈墨只是需要她,而不是爱她,只是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死心罢了。她想,如果当时分手了,她的人生应该是另外一个版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