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军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砸过,又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嗡嗡作响。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一切都带着一种模糊而扭曲的光晕,过了好一会儿,那光晕才慢慢散去,露出了事物的本来面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斑驳的灰白色,似乎是天花板,但又不像他印象中任何一种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刺鼻的味道,有点像铁锈,又混杂着某种油腻的气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他想抬手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稍微一动,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身下的褥子薄得可怜,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床板的纹路。他微微侧过头,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狭小而简陋的房间,除了他身下的这张铁架床,旁边还并排摆放着几张同样的床铺,有的空着,有的则堆放着一些看不出原色的被褥和杂物。房间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掉漆的木质脸盆架,上面孤零零地挂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毛巾。
这是哪里?
胡建军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即,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他的神经。无数陌生的画面、声音、情感,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让他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叫胡建军,没错,这个名字是他的。但是,记忆中的身份却截然不同。他明明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机械工程师,怎么会……怎么会变成了一个五十年代初,淮城红星机械厂的学徒工?
这个身体的原主,也叫胡建军,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身材瘦弱,面色有些蜡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性格更是懦弱胆小,平日里沉默寡言,在厂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他的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好不容易托了远房亲戚的关系,才进了这红星机械厂当学徒,指望着能学门手艺,将来有口饭吃。
可惜,原主的命运似乎并不怎么好。根据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这个小胡建军在厂里没少受欺负,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就在昨天,他因为在操作一台老旧车床时出了点小差错,被车间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工人师傅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推搡了几下,脑袋不小心磕在了冰冷的机床角上。当时只是觉得有些晕,没想到一觉醒来,壳子里就换了人。
胡建军,不,现在应该说是占据了这个身体的胡建军,心中百感交集。他努力地消化着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试图将原主的记忆与自己的人生经验融合起来。
五十年代初,这是一个既艰苦又充满希望的年代。国家刚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到处都充满了建设的热情。红星机械厂,作为淮城的老牌工厂,也承担着重要的生产任务。工人们虽然生活清苦,但精神面貌大多积极向上,以身为工人阶级为荣。
然而,艰苦也是实实在在的。物资匮乏,衣食住行都带着那个时代的鲜明烙印。粗布衣裳,窝窝头咸菜,集体宿舍,这些都是原主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胡建军轻轻叹了口气,感受着这个年轻身体里传来的虚弱感和笨拙感。原主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又缺乏锻炼,这身体素质实在不怎么样。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处传来轻微的酸涩感。
“既来之则安之吧。”胡建军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命运让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变成了这个年轻的学徒工,那么抱怨和迷茫都没有用,只能想办法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原主更好。
在原主纷乱的记忆中,除了工厂和宿舍,还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那就是何家。何家似乎是厂里的一个大家庭,户主何常胜是厂里的老职工,为人老实本分。更引人注目的是,何家有六个女儿,个个都生得不差,在普遍灰扑扑的人群中,算得上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其中,何家的二女儿何家文,似乎与原主有过那么几面之缘。记忆中,那是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干净的蓝布工装,眉眼清秀,带着一股书卷气的姑娘。她好像在厂办公室当文员,偶尔会到车间送文件。原主因为性格内向,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想到这里,胡建军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涟漪。对于未来,他依旧感到迷茫,但同时,一丝隐秘的期待也悄然萌生。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这个全新的开始,以及那个记忆中模糊的何家身影,都让他对这个未知的世界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头痛感已经减轻了不少。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远处传来了工厂汽笛的鸣叫声,那是催促工人们起床的信号。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胡建军来说,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天。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机油味,此刻闻起来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打量着自己这双年轻而陌生的手,手掌上布满了薄茧,指关节也有些粗大,这是一双属于劳动者的手。
“胡建军,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了。”他在心中默念,“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宿舍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几个同样穿着灰蓝色工装的年轻学徒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看到胡建军坐在床上,其中一个高个子青年惊讶地“咦”了一声:“建军,你小子醒了?昨天看你晕乎乎的,还以为你要躺一天呢。”
胡建军努力在原主的记忆中搜索着这个人的信息,很快找到了对应。这是和他同宿舍的学徒,名叫赵铁柱,为人还算直爽,跟原主的关系不好不坏。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沙哑:“嗯,好多了,谢谢关心。”
赵铁柱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谢啥,一个宿舍的。赶紧起来吧,一会儿该上工了,迟到又要挨老周师傅的骂。”
老周师傅,是带他们这批学徒的老师傅之一,技术好,但脾气也大,对手底下的学徒要求极为严格。原主没少因为笨手笨脚挨他的训斥。
胡建军点点头,掀开薄被,开始穿衣服。原主的衣服打着好几个补丁,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他笨拙地系着衣扣,感受着这具身体带来的陌生感。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适应。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