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东突然整装肃容,对着叶姨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刘少奶奶,请多恕罪,我代表霍家向刘家赔不是了,这场误会,确实对刘家伤害太深,道一万说一千,都已经无法挽回,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只恳求刘家能够念在两家往日情份,大人不记小人过,恩怨就此罢休,从此,往后,需要用到我霍家的地方,霍家一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话罢,又深深一个鞠躬。
没想到霍少东年纪轻轻竟然有此觉悟,且不论谁是谁非,这份化干戈为玉帛的真诚与态度,就令在场的都为之刮目相看。
叶姨先是一愣,后面霍少东一番言语触动了她深藏多年的伤痛,忍不住滚转的泪花湿润了眼眶。
此刻,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过去的伤痛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一泯而过,她所承受的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如今霍京人已经逝去,冤有头债有主,冤冤相报何时了,想至此,眼泪终于还是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于是,便转过身去,掩面抹泪,轻轻地,泣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是的,还能有什么事?就算现在杀了霍少东,逝者已逝,就算用碧玉碗再来场起死回生,也已是物是人非,自己骗自己罢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一个人躲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偷偷落泪,没有安慰,只有老天似懂非懂的给她一会儿风,一会儿雨。
霍家与刘家,本以为坚不可摧的莫逆之交,在利益面前,因为猜忌与误解,最终导致李伯在内三个家庭土崩瓦裂,可见,信誉在利益面前基本不堪一击,可叹亦可悲。
而这罪魁祸首,说是碧玉碗,李伯或是那若隐若现的第三个人,实是人心的贪婪。
叶盈盈,江南三大名门之一,叶家庄叶剑秋之独女,她虽是出身名门,平时行事作风,却与大家眼中的名门闺秀大相径庭。
她性格开朗好动,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琴棋书画,也少与同龄女孩子结伴玩耍,却常与男孩子玩到了一块,而她偏偏不是那个经常被欺负的人。
她奔放的性格,一段时间,曾是她爹娘最头疼的事。
直到那年她十九,她遇到刘爽,少女情窦,瞬间被打开,一见钟情的她,在婢女小红暗中牵线搭桥之下,最终得偿所愿。
那年她二十八,她失去刘爽,命运也差点带走了她,但她撑过来了。
这滴眼泪,与其说是伤心的,实是一个女人坚强的眼泪。
风微草轻飞。
晨色将露,未露。
现场忽然陷入一阵沉寂,只剩微风引着树叶婆娑,微音沙沙。
“你就是碧玉碗守护神?”李伯低着头,忽然轻轻说道,他的说话打破了沉寂。
“正是在下。”莫情道。
李伯看着莫情,缓缓站了起来,眼神朦朧又失落,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又不想说,半晌之后,他才说道:“你可知道白狼?”
叶姨和夜魂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白狼是谁。
“白狼师雄?上一任守护神。”莫情突然明白了,恍然道:“是他泄露碧玉碗的秘密?”
李伯没有作答,目光落在大榕树后面黑暗处,眼神慢慢恢复正常。
叶姨心想,守护神自己泄露秘密,这不等于监守自盗?难道碧玉碗守护神都是这样吊儿郎当,这么不负责任的?
莫情叹道:“虽然他是上任守护神,但我却从未与他见过面……”
叶姨颇感意外,问道:“你与他上下任的关系,为何不曾碰面?”
莫情想了想,苦笑着道:“我接棒之前,碧玉碗有三个月无人看管,据我所知,白狼是请辞未果,愤而离去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走,没有人知道。”
李伯又忽然道:“那你可知道,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离开后的白狼,无人知道他的下落,也自然无人知道他又去干了什么?”莫情摇头道。
李伯转头注视着霍少东,眼神忽又变的清澈又锐利,他说道:“你知道令尊身边的释天宝,他是谁吗?”
霍少东被他看的浑身难受,闻言更是心里一颤,心想:“释天宝就是释天宝,原来的茅山道士,他又会是谁?莫非……”他虽是入世未深,但并不笨,多少已经猜到了。
那隐藏在他们之间的第三者,自始至终操控这个局的人,莫非就是释天宝?
茅山道士释天宝就是守护神白狼师雄,他不做守护神继而混迹在霍家。
“我与令尊恩怨本不该发生在你身上,无奈霍老爷子不守信诺,竟然又屡次偷偷侵犯内人,这人枉为名门望族,行径如此不堪,不叫你母子陪葬,怎么对得起我妻儿!”李伯咬牙切齿说道。
听得出,他对霍京已经恨之入骨。
叶姨的眸子突然发亮,愕然道:“你是说……”
霍少东也脸色大变,一字字道:“我娘是你杀的?”
李伯冷冷又道:“现在还尊称他一声霍老爷,是抬举他了,莫不是当年遇见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李浩。”他忽然哈哈狂笑,笑声响彻荒野,就连旁边的大榕树都好像为之动容,听着这笑声,霍少东不禁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
这笑中狂,是他对自己生命的讥笑与无奈。
他先是感恩霍京的再造之恩,又因霍京的背叛和出尔反尔而伤心失望。
如果命运可以选择,谁想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与霍京这份情,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矣!
此时,大家基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除了一些未被确认的事,李伯也已经亲口承认霍夫人的死与他的关系。
霍少东自然也放下了心,不用再为死去的父亲多添一份罪孽而发愁。
此刻,仇人在眼前,自是分外眼红,他又怎咽地下这口气,但一时半会间却又忘了李伯是人还是鬼,一直拿在手里的暗器倏地又飞出。
因为距离短,就在大家刚反应过来时,暗器已经再次穿透李伯身体,但李伯依然若无其事,全然无感。
霍少东眼见真不能手刃仇人,报仇的希望又落空,忽然抱头蹲地,失声痛哭起来。
叶姨暗自长叹一口气,霍少东此刻心情,她感同身受,眼见一个刚成年的男孩子,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内心忽有一种原始母性的冲动,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妥,便马上控制住了。
过了半晌,李伯黯然神伤地看着手里的碧玉碗,叹道:“犬子与他娘走的早,留下我一人,苟活于世上,曾感觉已没啥意思,好在阿龙一直给我希望,后来又碰到霍老爷子,才知道有这么个宝贝,是他们俩与这东西,彻底改变了我,而这件,也确实给我带来不少惊喜与满足。”说到这里,眼眶已见湿润,端着碧玉碗的手略现微抖,抬起头看着莫情,接道:“很久了,他娘都不愿意再看见我,我再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说着,双手奉上:“现在,我将它还与你。”
霍少东闻言不哭了,站了起来,喜颜悦色地用手抹了抹眼泪,俨然就是一个大男孩子,对他来说,什么宝贝不宝贝的,都没有用,只要碧玉碗回到莫情手里,就等于摆脱莫情的纠缠,他也就自由了。
只是谁都不敢想,李伯会主动交出碧玉碗,他会不会是想使什么诈?
莫情愣了一会儿,也才回过神来,才缓慢走上前去。
“小心!”叶姨却失口叫道。
红煞等几头虎煞,同样严阵以待,个个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李伯的前后变化太出乎人的意料。
而夜魂自始至终,好像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此时的李伯,就是一位手无寸铁的,毫无威胁的,老实巴交的农夫,看得出,他是真诚实意的,但听他刚才言语,又未见愧疚悔过之意。
他愿意交出,完全是形势所逼,还是另有隐情?
也许,他已经知道无路可退,便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也许,对人没有威胁的李伯,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果不其然,莫情安全接过碧玉碗,他也无需再做任何鉴别,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只精美的小红袋,口中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语,一只半手掌般大的碧玉碗,瞬间缩小到如同一粒黄豆般。
然后,被他慢慢地装进小红袋,放回了怀里。
至此,流失多年的碧玉碗终于回到了守护神的手里。
叶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但是望着碧玉碗被莫情收回,内心深处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想趁此刻开口借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阿龙,我知道你在,你不想出来见我,不怪你,其实,阿伯也无颜见你,你待我如父,阿伯却骗了你,阿伯现在不敢奢望你的原谅,但希望你还能将李子当做兄弟,阿伯就走的安心了。”李伯突然望着暗处,大声说道。
难道阿龙一直躲在大榕树后面?
他这番话,还是有些愧疚之音,只见他顿了顿,又接道:“刘家的事,跟你没关系,少掺和……”
殊不知,阿龙与刘家早已绑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