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的笔尖在宣纸上洇开第三道墨痕时,香炉里的沉水香正燃到第七炷。她数着念珠上的血斑,忽然想起母亲咽气前,指尖也是这样沾着铁锈味的红。佛堂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昨夜梦中贤妃抓挠窗纸的声音。
“娘娘,该用午膳了。”宫女琉璃捧着食盒进来,绣着莲花的帕子下露出半片金箔——那是假秀女沈知微赏给下人的东西。清禾看着她耳后新点的朱砂痣,想起三日前这个丫头还在御花园替她捡掉落的步摇。“放下吧。”清禾垂眸继续抄写《心经》,狼毫笔却在“无挂碍故”四字上顿住。琉璃退下时,香炉里的烟突然转成青色,那是掺了迷香的迹象。她攥紧袖中母亲留下的金丝软剑,听见房梁上传来瓦片轻响。
火是从东侧藏经阁烧起来的。清禾看着蔓延的火舌卷走《大藏经》,忽然想起贤妃宫里那株被烧死的绿梅。沈知微的身影从浓烟中冲出,她鬓边的东珠步摇摇摇欲坠,却在看见清禾时露出惊恐:“皇后娘娘,有人要杀您!”
“是吗?”清禾的软剑已经出鞘三寸,剑身上倒映着沈知微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这个总说“最爱娘娘慈悲相”的女子,此刻握着的火折子上,赫然刻着白凤盟的朱雀图腾。“您母亲就是被龙御天逼死的!”沈知微突然尖叫,火折子抛向清禾的经卷。清禾挥剑劈断火苗时,看见她后颈露出的刺青——与宸妃当年的朱雀图腾一模一样。浓烟中传来琉璃的哭声,却在触及清禾目光时骤然屏息。
“原来你才是双面人。”清禾的剑尖抵住沈知微咽喉,闻见她身上混着的龙涎香与宸妃的玫瑰露。这个模仿母亲容貌的女子,竟同时藏着贤妃的狠辣与宸妃的阴鸷。“您以为龙御天真的爱您?”沈知微的指甲划过清禾手背,鲜血滴在她抄经的黄绢上,“当年他为了坐稳皇位,亲自给你父亲送去毒酒,还假惺惺地说要照顾你这个遗孤——”
“住口!”清禾的剑刺破沈知微衣袖,却在看见她腰间玉佩时僵住。那是半块雕着云纹的羊脂玉,与她襁褓中失踪的另一半严丝合缝。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血书,字迹被泪水晕开的“云”字。佛堂的门突然被撞开。龙御天的明黄龙袍扫过满地狼藉,他身后跟着的暗卫正是云砚——这个曾被她误认为前朝遗孤的男子,此刻正握着剑柄看向沈知微,眼中有清禾从未见过的惊痛。
“清禾,你受伤了?”龙御天的声音带着清禾熟悉的慌乱,他伸手要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清禾看着他指尖的金镶玉扳指,想起十五岁那年他用这扳指替自己挑开伤口里的碎木,说“忍忍,朕在”。
“陛下是来灭口的么?”清禾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却看见沈知微眼底闪过的得意。琉璃忽然扑到龙御天脚下,哭诉求他救救“无辜的知微姑娘”,发间银簪正是清禾上月赏的。“把人带走。”龙御天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看向云砚时,后者已经制住了沈知微。清禾注意到云砚攥着沈知微的力道格外重,指节泛白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龙御天,你敢杀我?”沈知微突然笑起来,浓烟中她的妆容花掉,露出左眼角的朱砂痣,“你以为贤妃是自己服毒?是你亲手给她的安胎药里,掺了我特制的牵机散——”“够了!”龙御天的袖箭突然擦着沈知微耳畔钉入柱子,清禾看见他握着箭筒的手在发抖。那支箭尾的红缨,与贤妃咽气时掌心攥着的碎布一模一样。
佛堂的梁木突然断裂,清禾本能地推开龙御天。燃烧的横梁砸在她脚边,火星溅上她的袈裟,却在被扑灭前被云砚用袖剑挑开。她看着这个总冷着脸的暗卫,发现他眼底除了惯有的警惕,竟有一丝痛楚。“清禾,跟朕回宫。”龙御天伸手要抱她,却被清禾躲开。她捡起地上被烧剩的《心经》,看着“心无挂碍”四字被火舌舔成焦黑,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父亲临死前也是这样抱着一卷残书。
“陛下可知,”她的声音混着浓烟,“沈知微腰间的玉佩,与我襁褓中的那半块能拼成‘云锦’二字?那是我父亲的字,也是贤妃娘娘的闺名。”
龙御天的脸色瞬间惨白。云砚的袖剑“当啷”落地,他看向沈知微的眼神里,有清禾从未见过的破碎。原来这个总说“臣只是暗卫”的男子,才是贤妃流落在外的亲弟弟。
“云砚,带她去慎刑司。”龙御天的声音带着清禾从未听过的疲惫,他转身时,清禾看见他后颈新增的白发——不过短短月余,竟已这般明显。佛堂外传来宫女的尖叫声,清禾看着沈知微被拖走时露出的笑容,忽然想起贤妃临终前说的“双面人有三副面孔”。原来最狠的算计,从来不是明刀明枪,而是用你最爱的人做刀刃。
“清禾,朕...”龙御天转过身,却在触及她眼神时骤然失语。清禾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一定很冷,就像当年母亲得知父亲死讯时那样。她摸着腰间的玉佩,感受着龙御天送的龙纹与母亲留的凤纹相互抵触,忽然觉得讽刺。“陛下先回宫吧,”她低头捡起散落的佛珠,血珠渗进檀木里,像极了贤妃棺椁上的朱砂封条,“臣妾想在佛堂静一静。”
龙御天的脚步停在佛堂门口,清禾听见他握紧门环的声音,却终究没有回头。云砚留下的暗卫在廊下站成两排,她数着他们的呼吸声,直到第三百下时,终于听见自己的心跳。琉璃端着金疮药进来时,清禾正在补抄烧毁的经卷。这个曾被她视为心腹的丫头,此刻指尖抖得几乎拿不住药碗。清禾看着她耳后的朱砂痣,忽然想起贤妃宫里的翡翠——她们都有同样的习惯,紧张时会咬唇。
“娘娘,”琉璃忽然跪下,“知微姑娘说的都是假话!陛下他...他每月都会去您母族的祠堂上香...”
“够了。”清禾打断她,看着药碗里晃动的烛火,“去把贤妃娘娘的绿梅移来佛堂,她生前说过,这花该开在清静地。”琉璃退下时,清禾摸出袖中贤妃的翡翠镯子。镯内“止戈”二字被磨得发亮,像极了贤妃最后那抹释然的笑。她忽然明白,这个被困在后宫的女子,早就看透了权力的虚妄,却直到死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佛堂的烛火忽然熄灭。清禾在黑暗中摸到母亲留下的软剑,剑鞘上“云锦”二字还带着体温。她想起沈知微喊出的那句“你母亲就是被龙御天逼死的”,想起云砚听见时的惊痛,忽然觉得心力交瘁。或许贤妃说得对,她们都活在谎言里。清禾将软剑紧紧抱在胸前,感受着剑身的冰冷,忽然听见佛堂外传来龙御天的低语:“朕知道你怨朕,可有些事...朕真的无从开口。”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有些真相,或许比谎言更残忍。但她知道,在这充满迷雾的皇宫里,唯有守住本心,才能不被仇恨吞噬。
风起时,清禾听见绿梅摇曳的声音。她摸出贤妃留下的佛珠,一颗颗数着,直到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而她,必须继续在这谎言与真相交织的迷宫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龙御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佛堂门口时,清禾已经抄完了新的《心经》。他手中捧着的,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螺子黛与蜀锦。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眼中满是忐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清禾,”他轻声说,“朕带你去看样东西。”
清禾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有血丝,显然彻夜未眠。她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跟他走了出去。佛堂外的梧桐叶上凝着露水,像极了贤妃最后那滴未落的泪。龙御天带她去的地方是太庙的密道。当清禾看见墙壁上刻着的“云锦之位”时,指尖不受控地颤抖。那是贤妃的闺名,也是她母亲最好的姐妹。
“贤妃...是你的姨母。”龙御天的声音带着痛楚,“当年你父亲被诬陷,是她用自己的嫁妆替你们家补了国库的亏空。可你母亲怕连累她,硬是断了往来...”清禾感觉天旋地转。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云姐”,想起贤妃看她时那复杂的眼神,终于明白为何她们之间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那沈知微...”她的声音发颤。“是贤妃的远房表妹,”龙御天攥紧她的手,“也是当年纵火案的目击者。朕本想通过选秀将她留在身边监视,却没想到...”清禾轻轻摇头,看着密道里供奉的贤妃画像,终于读懂她眼中的无奈与慈悲。原来所有的算计与谎言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情。“我们回去吧,”她轻声说,“有些事,需要当面问清楚。”龙御天点头,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叶。清禾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贤妃为她披狐裘的模样。或许,仇恨不该成为束缚她们的枷锁,而应该让她们更懂得珍惜眼前人。
佛堂的青烟袅袅升起,清禾握着贤妃的佛珠,感觉掌心有了温度。她知道,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风雨,她都不再是一个人。因为有龙御天,有贤妃的遗愿,还有那些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与她一同前行。而这一次,她决定给彼此一个机会,让真心穿透谎言的迷雾,在阳光下重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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