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尾违规加装的六根排气管,如同愤怒的火龙之口,间歇性地喷射出点点猩红的火星,在夜色中划出转瞬即逝的轨迹。每一次沉重的换挡动作,都让十公里外的精密测震仪感应到清晰的震动,指针在表盘上荡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改装变速箱内部,巨大的金属齿轮以暴力方式强行咬合,那刺耳的“咔哒”声穿透了东方墨耳中的隔音耳塞,尖锐地刮擦着他的神经。更诡异的是,以这辆钢铁巨兽为中心,方圆百米内所有轿车的后视镜都在这种低频共振下疯狂颤抖,镜中的景象扭曲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虚影。
“该死!要不是为了那该死的钱,老子特么才不想碰这鬼东西!”东方墨的双手死死攥住冰凉的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早已被无法控制的汗水浸透,湿滑得几乎要脱手。
东方墨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赚钱工具,而是一个移动的钢铁坟墓。他喉头发紧,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一个不慎,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失误,他拉的货或许能幸免于难,但他自己绝对会粉身碎骨,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回来。
“百吨王”——这个词即便放在2025年也足以让人闻之色变,更何况是在他如今所处的、监管远不如后世的2008年。在那场席卷全国的严厉专项行动拉开序幕之前,这是一个非法改装机动车肆无忌惮、大行其道的疯狂年代。至于“百吨王”,不过是那些经过丧心病狂的非法改装、车货总质量轻易就能突破一百吨门槛的重型超限超载货车的“雅称”。
当然,如果真是一百吨,东方墨或许还能咬牙硬撑。但作为此刻紧握着这头钢铁巨兽缰绳的驾驶员,他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他根本无法估量自己驾驶的这辆怪物,连同它肚腹里那些神秘沉重的货物,加起来究竟有多少吨!
百吨王?呵呵。
九百九十九吨,它也叫百吨王啊!
想到这,东方墨心底忍不住涌起一股荒诞的怨气。作为一个来自2025年的现代人,莫名其妙穿越回这2008年,没有金手指也就算了,连他平日里绞尽脑汁记下的几届足球世界杯冠军球队,居然也特么全变了!他本还指望着靠这点“先知先觉”去赌球,一举翻身当个人上人,结果因为穿越的世界似乎出了点小偏差,现在只能沦落到打这种刀尖舔血的黑工。
而且是很纯正、很彻底的黑工……因为东方墨穿越过来整整三个月,连一张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纸——身份证——都没能弄到。至于为什么没有身份证也能找到这种玩命的工作?拜托,都干上这种违法勾当了,谁还在乎你有没有身份证?雇主只需要一个敢开、能开这玩意的亡命徒,仅此而已。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东方墨在心里苦中作乐地哼了一句不着调的歌词。他无非是不想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陌生的年代,还在拼尽全力挣扎着活下去而已。
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些无用的杂念和自嘲暂时驱散,东方墨强迫自己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狭窄的视野和手中沉重的方向盘上。这种情况下,一丝一毫的分神都可能是致命的。驾驶“百吨王”这个活儿,看上去是极度危险,而实际体验则告诉你,它根本就是在向死神发起一场疯狂的挑衅,每一步都可能踏进地狱。
唯一能称得上安慰的,是这次甲方给的钱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东方墨根本无法拒绝这单生意。穿越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撞见如此“慷慨”的甲方爸爸。路程不算太远,他只需要把这连车带货的怪物,从起点开到两百公里外的沿海城市。只要开得足够稳,足够小心,理论上……应该不会出事吧?
东方墨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估摸着目的地快到了。道路前方,闸道口在氙气探照灯强光的照射下显露出轮廓。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点刹降速。出了这道闸口,就是灯火通明的收费站了。
按照雇主事无巨细的交代,东方墨将庞大的车身缓缓挪向最右侧的出口车道。在那里,一名穿着收费站制服的工作人员似乎早已等待多时,身影在收费站顶棚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巴山楚水凄凉地!”那工作人员站在收费亭外的台阶上,恰好能与驾驶室里的东方墨平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引擎的余噪。
东方墨立刻绷紧神经,沉声回应:“李白强吻白居易!”这句荒谬的接头暗号,此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严肃感。
“是贝老板要的货吧?赶紧走!”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迅速按下了遥控器。沉重的金属闸门“咔哒”一声缓缓升起,为这辆钢铁巨兽让开了一条通道。
“轰——!”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等闸门完全升起,东方墨猛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狂暴的引擎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车身如同挣脱锁链的猛兽,瞬间加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疾驰着冲过了收费站,迅速将那片刺眼的灯光抛在身后,融入更深的黑暗。
这车货物的重量,是绝无可能通过正规检查上高速的。而且按照规定,如此重量的货物必须在入口经过严格检验才能上下高速。但显然,那位神秘的“贝老板”人脉通天,手段非凡,早已铺平了道路。
巨大的货车沿着国道继续前行,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朝着最终的目的地驶去。几分钟后,东方墨根据路牌的指示,转动沉重的方向盘,庞大的车体发出金属扭曲般的呻吟,缓缓转向右手边通往高架桥的匝道。
车轮碾上高架桥坚实的桥面,发出沉闷的回响。东方墨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人呢?”他低声咕哝着,目光扫向两侧空旷的后视镜。他记得非常清楚,下高速闸道时,明明有好几辆小轿车和自己一同驶离高速的。即使经过几个分岔路口将车流分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前后左右,视野所及之处,除了自己这辆轰鸣的巨兽,竟再也看不到任何一辆车的灯光,听不到任何其他引擎的声音!整座高架桥仿佛一条被遗弃的钢铁巨龙,在暴雨和黑暗中无限延伸,死寂得可怕。
“嘛,可能是太晚了,又下着大雨,都回家了吧……”思考无果,东方墨只能勉强将这个念头当作解释,试图说服自己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说来这违法超载的勾当,东方墨还是头一回干,心里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紧张和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着他的心脏。
“啪嗒…啪嗒啪嗒……”
就在这时,稀疏的雨点开始敲打车窗,在挡风玻璃上留下点点湿痕,溅起微小的水花,又迅速被高速行驶带起的强劲风压无情地刮走。很快,雨势骤然变大,密集的雨线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玻璃上,发出连绵不断的爆响,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东方墨皱着眉,脸上写满了烦躁,伸手用力拨开雨刷器开关。老旧雨刮片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在玻璃上艰难地划开两道扇形的清晰区域,但很快又被新的雨水覆盖。他骨子里就讨厌下雨,那种无处不在的潮湿阴冷,总给他一种沉重压抑的窒息感,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也许是因为他极度厌恶衣服被冰冷的雨水浸透后,湿漉漉、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的那种难受感觉。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仿佛要将整个天穹撕裂。紧接着,倾盆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狂风也骤然加剧,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疯狂地席卷着高架桥和桥下空旷的大地。即使身处驾驶室厚重的铁壳内,东方墨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车身在狂暴的风压下微微晃动,雨点砸在车顶铁皮上,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轰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驾驶的是“百吨王”。这头钢铁怪兽的恐怖重量在此刻成了最大的优势,即便是十二级的狂风,也只能徒劳地摇晃它,却无法撼动它碾压前行的轨迹。东方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车厢里那些被防水布严密遮盖的货物,能否承受住这狂风暴雨的侵袭。
“哈切~”
一阵强烈的困倦感毫无预兆地袭来,让东方墨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凌晨时分的生物钟开始顽固地提醒他,该休息了。长时间高度紧张的精神集中,加上这单调的雨声和引擎轰鸣,如同催眠曲一般侵蚀着他的意志。
“不行!现在绝对不行!”东方墨猛地一激灵,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沉重的睡意。至少得把这该死的货送到地方,找个安全的窝,才能倒下休息。
为了提神,他腾出右手,摸索着按下了车载音响的开关。短暂的电流“滋啦”声后,熟悉的旋律瞬间充斥了整个驾驶室——正是当今最火的歌曲《自由飞翔》(距离《最炫民族风》席卷大街小巷还有几个月)。震耳欲聋的音量被东方墨毫不犹豫地旋到了最大,强劲的鼓点和嘹亮的歌声在封闭的铁皮车厢里激烈回荡,试图用声浪强行驱散困倦。
“自由的飞翔,灿烂的星光……”
歌声在耳边炸响,但东方墨却感觉胸口仿佛堵着点什么,一股莫名的焦躁挥之不去。“啧,有点想抽烟了……”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习惯性地摸向平时放烟的位置,却只摸到冰冷的塑料板。口袋里空空如也——穷得连最便宜的烟都买不起。
想到“钱”,东方墨疲惫的眼中才重新燃起一丝光亮,带着近乎贪婪的兴奋。干完这一票,那笔丰厚的酬劳起码能让他两个月不用为钱发愁!说不定还能用这两个月的空档期,想办法去弄一张能证明自己存在的身份证。有了身份证,也许就能摆脱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找个正经活计……
美好的想象如同强心剂,让东方墨的精神振奋了些许。他下意识地摸向右侧那根粗壮的十二速变速杆,用力向上拨动一个档位。引擎的咆哮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巨大的车身似乎也轻快了一丝,仪表盘上的指针稳稳地指向了70迈。
空旷无人的高架桥,死寂的雨夜,加上对未来的憧憬,让东方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想更快一点,早点结束这趟提心吊胆的旅程,早点躺进旅馆那还算干净的床铺里。
**就在他思绪飘飞,有那么一瞬间的分神之际——**
“哐当!”
整个车身猛地一震!剧烈的颠簸感瞬间从底盘传来,仿佛沉重的车轮碾过了一个巨大的、有弹性的障碍物!方向盘在手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嘶!”东方墨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刹车,又立刻松开,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都往前冲了一下,安全带死死勒进肩膀。
“野猫?野狗?还是……”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颤音。后视镜里一片漆黑,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什么也看不到。刚才那一下颠簸的触感……绝不像是压到了小动物!
“操!不管了!”一股莫名的狠劲混杂着恐惧涌了上来,东方墨用力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镇定,“我就不信这深更半夜、雷雨交加的鬼天气,还有人他妈的在马路中间玩cos减速带!”
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压都压过去了,还能怎样?——东方墨努力将刚才的惊悸甩开。他现在干的本来就是掉脑袋的勾当,像个移动的恐怖分子。真要被抓,也得先查到他这个“黑户”是谁才行!
何况……万一是刚才风太大吹过来一截树干?或者就是路面上某个翘起的钢板呢?他拼命给自己找着合理的解释。
如此想着,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胆量”和“决心”,东方墨再次伸手,将变速杆狠狠地向上又推了一档!
“呜嗡——!!!”
十六缸发动机发出了近乎疯狂的嘶吼,巨大的轰鸣瞬间压过了窗外狂暴的雷声!整辆百吨王如同被激怒的史前巨兽,速度骤然飙升,狂暴地撕裂雨幕向前冲去!仪表盘上的指针迅速越过80迈,并且还在不断攀升!
这一刻,承载着这头钢铁巨兽的庞大高架桥,似乎也在这远超设计极限的恐怖动能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每一次碾过桥面接缝,都带来沉闷如雷的巨响,整座桥仿佛都在微微颤抖、呻吟,在暴雨中摇摇欲坠。
突然!
音响里凤凰传奇那高亢激昂的歌声,毫无征兆地扭曲、中断了一瞬!紧接着,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呵……”
一声低沉、模糊,却又清晰可辨的……笑声!
东方墨浑身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是电流杂音?还是专辑里曾毅那独特的说唱部分?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试图从那震耳欲聋的音乐背景中分辨。
“呵……呵……呵……”
那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感,仿佛并非通过音响喇叭传出,而是直接在颅内回荡,如同在巨大而古老的青铜钟里被敲响的余韵,庄严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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