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里清脆的虫鸣声格外刺耳。
聂小凡茫然地走出生产区，脑海回荡着科长的话，来到打卡房，发现工卡已经不见。
“哥，我的卡呢？”
“大根啊，你的工卡人事部拿走了，人事部交代了，你不用上班了，等着收工资就行了！”
聂小凡虚弱地回到宿舍，他茫然地坐在床上，进入车间前他还在想着怎么安慰张成，然而，事实却像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没了姜妮的承诺，失业的危机感占据心房，经过员工这么一闹，他才知道世事无常远非他能承受的。
此事已成定局，他满心不甘地问着自己，是立场错了么，是为大家谋福利错了，还是为领导解问题错了，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凄凉，不论是现实太残忍，还是他还太天真，这是他成长的代价，他应该庆幸，他的成长比别人来得早一些；看着破旧的席子，这半年的辛苦和热闹就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浮现，他的心里填满了委屈和不甘，月光暗淡，他那双迷茫的双眼渐渐模糊。
此时，白班的工友走了进来：“大根，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太冤了，你那两个兄弟呢？”
聂小凡即将崩溃，他想大哭一场，然而看着室友们，他还是忍住了，强自镇定道：“没事！”
室友叹了口气：“要不要去小卖铺，我请你喝瓶啤酒！”
聂小凡见他们还围着自己，他忍住骂人的冲动：“你们去吧，我想静静！”
“好吧！那你别想太多！”室友说着走出宿舍。
聂小凡昂着脑袋，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一会儿，聂小新回来了，他走到聂小凡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得事！”
聂小凡道：“我想回家！”大大的眼睛不敢眨动，他怕一不小心掉下泪水。
聂小新看着他眼里晶莹的泪水心里一沉。
“你等会我，我先去洗澡，等会儿我们出去！”说着转向自己的床铺拿起干净的衣服走向澡堂。
聂小凡拉着薄薄的被单盖住脑袋，他要静一会儿。
聂小新洗漱回来，看着聂小凡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皱眉道：“那么热的天，你捂着脑袋干嘛！”
聂小凡没理他。
聂小新拉起被单，只见聂小凡咬着食指，眼泪如水流从脸颊淌落，看着眼前一幕，聂小新愣住了，即使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聂小凡，此时也哭了。
聂小凡连忙抢过被单盖住自己脑袋，聂小新愣在原地，片刻过后，他推着自行车离开了宿舍。
此时，车间里异常热闹，磨砂组二班争吵不断。
“凭什么！”
“张成，你怎么做老大的！”
“张成，我操尼玛……”
喧闹的声音里夹杂着的骂声，张成大吼一声：“你们听我解释行不行！”
莫组长缓缓走了过来，涅大川远远的看着他们，摇了摇头。
陈勇瞪了一眼莫组长，指着张成的鼻子：“赵金根帮你们解决了那么多难题，让你们脸上都有光了，哦，现在要开除他？你他妈的，脑壳全都被驴踢了吗！”
泥菩萨也有三分泥性，张成看着陈勇放肆的怒骂，他心里也窝火，策划和推进计划前他和聂小凡已经做好失败的打算，但结果他们成功了，聂小凡却背负罪名离开了，这事他也无能为力，此刻，在组长和众人面前被陈勇如此辱骂，他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以后还如何管理员工。
“陈林坤，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靠！”
莫组长看着陈勇，吼道：“陈林昆，请你搞清楚，关于赵金根，现在是上面要他走人，不是我们，你别无理取闹，不然你也别干了！”
陈勇摇了摇头：“老子！”
张成愣了一下，假若此刻让陈勇走人，那就太对不起聂小凡了，他看着莫组长，笑道：“没事的组长，你回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陈勇怒道：“没一个好鸟，老子不干了，我糙尼玛！”他说着抄起身边的扳手。
张成连忙抱着陈勇，吼道：“你这是要干嘛，想住院还是想坐牢！”
莫组长一愣，他也憋着一肚子火呢：“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干你啊！”李煜和傲剑纷纷拿着桌脚。
莫组长摇了摇头，内心也是怒了：“你们试试！”
陈勇挣扎道：“怕你啊！”
“别闹了！”张成猛地一甩，陈勇踉跄退后几步。
不远处，涅大川笑了笑，朝着科长办公室走去。
莫组长看着陈勇，他把头伸了过去，道：“陈林昆，李煜和傲剑，你们三想打人是不是，好，我让你们打，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三人一愣。
“靠！”
张成连忙隔在中间：“莫组长啊，这个时候你就别这么讲了嘛，陈林昆为赵金根报不平这个可以理解吧，看在赵金根同志对我们磨砂组的贡献下你就忍忍嘛，我们本来就对不起大根，作为组长，你可不是没有肚量的人啊！”
陈勇对着莫组长吼道：“糙泥马，没有赵金根，你这个组长早滚蛋了，还开除人家，真他妈忘恩负义！”
此刻，二班和三班的全体人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都纷纷围了上来。
“莫组长，张班长，你们摸着良心想想吧！”
“莫组长，你那么喜欢喜欢开除员工的话，把我们都开除了算了！”
“到哪里工作不是工作！在外面别让我们看到你！”
“见一次打一次！”
莫组长看着工人们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激动道：“你们不要逼我，赵金根不是我开除的，是高层要杀鸡儆猴啊，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们别逼我！”
“闹，你们接着闹，你们继续，我看着！”
此时，科长鼓掌走了进来，涅大川紧紧跟在身后。
莫组长忙走到科长身后，委屈道：“科长，赵金根不是我开除的啊！”
科长看了看莫组长，又看了看张成：“张班长，各位工友，各位大爷们，我求你们别闹了，行不行，赵金根的离开我们也很惋惜，可是这没办法呀，职场就是这样，你们不服又能怎么样，工厂又不是你家的，再闹下去对你们，对咱们都没有好处的，我相信以赵金根同志的觉悟，他也不希望你们为了他又失去工作，毕竟咱们只是打工的，有很多事身不由己，再说咱们是为了生活和理想才来的，而不是为了一时的义气，别闹了，好好上班吧，以后每个周末都能休息，这才对得起赵金根同志为大家的付出和牺牲呀，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勇冷静下来，他看了看科长委屈道：“这算什么啊，卸磨杀驴吗，你们不了解赵金根，他现在指不定躲在哪里哭呢！”
涅大川叹了口气：“你冷静点，还有各位同仁，你们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要说卸磨杀驴那也不是我们啊，说实话，赵金根是个人材，他一进厂我就喜欢，可惜了，不过我们都是打工的，人轻言微啊，别再闹了，大家都好好的享受着着新政策一边赚钱一边生活，这才不辜负赵金根的付出啊！”
科长看了看大家，笑道：“没错，你们好好工作，赵金根同志给工厂带来了新的方向和新的活力，陈经理说了，赵金根同志的工资一分不扣，还多发一个月工资给他！”
张成看了看科长：“为什么又要开除他呢，要走也是我走嘛！”
科长叹了口气：“唉，小张啊，这就是职场政治了！”
涅大川见他们还愣着，皱眉道：“都别傻站着了，做事去呀！”
莫组长看着涅大川，眉头渐渐肃起。
科长道：“等等，既然我过来了，我再宣布一件事，下月开始，陈林昆同志升为技术员，担任赵金根以前的工作！”
莫组长道：“科长高明，我也是这么想的！”
“行，那以后大家就和睦相处，再创辉煌！”
……
马蹄岗，安琪走进电话亭，听筒里传来爸爸疼爱的声音：“喂，是安琪不？”
“爸，是我，你们还好吗？”
“好着呢，你给我们寄的钱收到了，你娃娃真是，别老是寄钱了，你自己留着花，莫寄了晓得不！”
安琪听着爸爸的声音，工作上所有的不开心都化成了动力。
“爸，我的工资当然得寄回去孝敬你们噻，莫说了，我自己有分寸！”
“哎，你这娃娃真的是，听我的，莫寄了，还有啊，听说粤海现在好热哦，你要注意哈，莫晒着喽！”
安琪心里暖暖的：“爸，我妈在吗？”
“我当然在的噻！”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安琪听着女子的声音，心里微微紧张。
“妈！”
“诶，安琪，你真孝顺啊，你莫听你爸爸的，有工资就寄回来，我们会帮你保管好的，不会花你多少！”
安琪闻言苦笑一下：“妈妈你放心，我会寄的！”
突然，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姐！你别寄了，妈妈把你上次寄回来的钱打麻将输了！”
安琪一惊：“小俊，你说啥子？”
女子道：“安琪，你莫听小俊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哎呀，爸爸，你管管你婆娘，她踹我，哎呀！”
“行了，小俊，回你屋写作业去，你跟小孩子还动手动脚了嗦！”
“你看看，你儿子在乱说呢，我花安琪的钱咋个了嘛，我把她一屎一尿的带大她赚的钱不应该孝敬我嗦！”
安琪听着电话里乱糟糟的声音，美丽的脸庞上充满无奈之色。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盲音，安琪愣住了，心想这就挂电话了么，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自己，安琪摇了摇头，挂上电话准备离开。
“嘟嘟嘟……”
突然，刚挂下的电话响了。
安琪连忙拿起电话。
“妈！”
“姐，我是俊俊，爸妈回屋吵架去了！”
安琪听着电话里小男孩的声音，不由叹了口气：“俊俊，是你这个小鬼啊，哎，姐姐又让爸妈不开心了！”
男孩压低声音道：“不怪你，姐，我是偷偷给你打过去的，姐，我想你了，哎呀姐，妈妈要出来了，我挂了，等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再给你打过去！”
安琪闻言一愣，道：“这是公用电话，你打过来我也不在啊！”
“啊？那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
男孩不由失望起来。
安琪想了想：“俊俊，有办法了，我给你小凡哥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你想姐了可以跟小凡说，他会告诉我的！”
“那太好了，你快点说，快点说！”
安琪听着男孩开心的声音，心里也松了口气。
此时，聂小新骑着自行车来到平安住宿，他看着安琪紧锁的房门皱了皱眉。
“唉……”聂小新叹了口气，又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小巷子里。
“老板！这里还有房子出租么？”
一个中年妇女打量着聂小新：“有的，你要临时房还是长期房？”
聂小新想了想：“临时房多少钱？长期房多少钱？”
“临时房十块一天，长期房一百元一个月，水电另算！”
“好的，我考虑一下！”
聂小新又走了几条街，每条街的出租房都问过一遍，当他回到工厂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看着聂小凡沉思的神情，皱眉道：“男子汉大丈乎，这点委屈算个卵，别想了，出去吃点夜宵去！”
聂小凡淡淡回应着：“是啊，这算个卵啊！”
聂小新坐到对面盯着他的眼睛：“你做了这么多，后悔吗？”
聂小凡被问得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后悔有用吗，就当自己被耍了！”
聂小新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是被耍，我以前的班长涅大川曾说过，能力都是磨出来，你现在被现实扇了一巴掌不可怕，咱们记住这个教训就行！”
聂小凡点了点头，他深知自己的愤怒不只是因为职场政治化，而是姜妮的失信，可是想到姜妮曾经真心的种种，他又有种莫名的担忧，此刻，愤怒也好，委屈也罢，都过去了，反而对姜妮的牵挂越来越浓，但是这些其他人不知道，所有人都在为他抱不平。
聂小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收据和一把钥匙：这是给你租的房子，你先住着，地址和电话上面都有写！”
聂小凡看着聂小新，欲言又止。
聂小新摸了摸他的头：“有点出息行不行，你看安琪离开这里还不是好好的！”
聂小凡嘟了嘟嘴：“废话，我要有出息会就不会有这一劫了！”
聂小新道：“你这一劫是因为你太优秀了！”
看着聂小新的担忧，想着身边的伙伴们还在，他们以后在周末都可以休息了，这何曾不是一种幸福，就算被开除，就算不知明天何去何从，他也释怀了，他瞪了聂小新一眼：“你不用帮我租房的！”
聂小新笑道：“没事，我知道你有钱，但是现在没工作了，在外面能不花自己的钱就别花，吃饭最好是在别人家里吃，经常去小清那里，还有张成那里，老周他们家也是，你估摸着他们下班了就过去，反正你看着办，能不花自己的就别花！”
聂小凡皱眉道：“那把你的钱全给我不是更好！”
聂小新挑了挑眉：“我的和你的有什么区别，都是我们的，刚才我说什么你忘记了吗，能不花自己的就别花！”
聂小凡看着聂小新，把钥匙和收据放进裤兜里。
聂小新回到自己床位，道：“记住我的话！”说着拿起书本看了起来。
聂小凡走出宿舍，昂头看着明月，思绪万千，两个美丽女孩同时浮现脑海。
“姜妮，小茹，你们好吗！”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叹了口气又放进兜里。
……
深夜零点，这是夜班的用餐时间。
陈勇看着陈遥遥端着饭盒在打夜宵，他连忙跟了上去，“姐！”
陈遥遥转身。
“咦？怎么就你一人，小凡呢?”
陈勇眉头紧锁：“姐，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啥子事你也得等我打好夜宵嘛！”
陈勇闻言，转身朝着角落走去。
不一会儿，陈遥遥端着三盒米粉走了过来，她看了看陈勇，目光在食堂里搜索着。
“怎么回事，小凡怎么还不来！”
陈勇看着陈遥遥叹了口气。
陈遥遥坐下：“不会是你们又闹别扭了吧！”
“小凡被开除了！”
陈勇冷不丁的声音让陈遥遥一震，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手里的筷子缓缓滑落。
陈勇见她修眉紧皱，接着道：“姐，本来我打算和小凡一起走的，可是科长提我做技术员了，我又有点犹豫了！”
陈遥遥皱眉道：“你不能走，我们必须上班赚钱，至少我们还有工资，咱们的人在外面也算有点保障，要是都走了，都没钱了怎么办！”
陈勇一愣：“姐，你居然让我们上班赚钱给小凡花，你想啥子，你得注意点哈，你对小凡已经不太对了！”
陈遥遥大声道：“怎么啦，不行么！”
陈勇呆呆地看着陈遥遥。
……
清晨，自行车在马路上缓缓行驶，聂小凡感到空气格外清晰，不一会儿，他来到平安住宿。
“安琪开门！”
屋内，安琪正在刷牙，闻言小跑出洗手间，欣喜地打开房门：“小凡，你们又下早班了？”
聂小凡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阳光顿时洒进屋子：“我被开除了，快点洗漱换衣服，吃早餐后我送你上班！”
“什么！”
安琪听着他淡淡的语气，嘴里的牙刷惊掉在地上。
聂小凡微微一笑：“我当时并不是很意外！”
“小凡，那，那怎么办啊！”
聂小凡摊了摊手：“没事！”
安琪缓缓抱着他，灵动的眼珠充满了笑意：“那个厂太脏了，不适合咱们，没事，以后我养你！”
聂小凡眉头一皱，他看着安琪嘴里的泡沫都快滴到他的肩膀上了，满眼嫌弃地推开她：“笑话，我需要靠别人么，呃～你赶紧漱口吧！”
安琪笑道：“不好意思，忘记了正在刷牙，哈哈！”说着转身走进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