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宿舍有些污渍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苏晚晴坐在书桌前，老旧笔记本的屏幕亮着，停留在星海直播平台的后台界面。那个代表昨日收入的数字，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线：¥6，320.00。
她反复数了几遍小数点前的位数，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六千块。仅仅一个晚上。
这几乎是她过去在奶茶店辛辛苦苦站一个月、还要忍受各种刁难才能勉强挣到的数目。而现在，它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由那个神秘【深水炸弹】用两枚超级火箭粗暴砸开的开端。巨大的不真实感像潮水般涌来，让她有些眩晕。
“哎哟喂！看看这是谁呀？我们的大主播回来啦？”
尖利又夸张的声音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宿舍里的宁静。林薇薇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来，脸上挂着那种混合着嫉妒和探究的假笑，径直凑到苏晚晴身后，眼睛死死黏在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收入数字上。
“啧啧啧！六千多！”林薇薇的尾音拖得老长，酸味几乎要溢出来，“深水炸弹大佬可真够大方的！一出手就是两发超火！晚晴，你这运气真是……啧啧，踩了狗屎运了吧？”她斜睨着苏晚晴，语气里的羡慕嫉妒恨毫不掩饰，“快说说，怎么勾搭上这种神豪的？教教姐妹呗？”
苏晚晴皱了皱眉，身体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避开她过于靠近的气息。屏幕上那个数字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林薇薇的话却像一盆冷水，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
“没有勾搭。”她声音不高，语气却很冷淡，伸手迅速关掉了后台页面，“他只是…恰好进来了。”
“切！骗谁呢？”林薇薇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种级别的大佬，新人直播间？还‘恰好’？糊弄鬼呢！肯定是看你有点姿色……”她上下打量着苏晚晴，眼神带着露骨的评估意味，“不过我说晚晴，你这直播设备也太寒碜了吧？就这破电脑，这破摄像头？连个像样的麦克风都没有？人家大佬看着不膈应啊？”
她绕着苏晚晴的桌子踱步，像个挑剔的买家：“你看我用的这款美颜灯，还有这个电容麦，效果杠杠的！要不要链接？看在室友份上，给你打折哦？不然大佬下次来看你，一看这寒酸样，说不定转头就走……”
苏晚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边缘一道细微的裂缝。林薇薇的话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不去听。目光落在桌角那份被揉皱又摊开的“优学教育”家教信息单上。昨晚的冲动似乎耗尽了她的孤勇，那个冰冷的、需要靠知识和能力换取报酬的世界，此刻反而显得熟悉而……安全。至少，没有这种一夜暴富带来的巨大眩晕和莫名的恐慌。
“不用了。”她打断林薇薇滔滔不绝的推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她拿起那份家教单，指尖微微用力，“我下午…还有个家教面试。”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划清界限。
林薇薇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用一种“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着她：“得！放着金山不挖，非要去搬砖！随你吧！到时候大佬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她扭着腰，带着一身浓郁的香水味，悻悻地回了自己那边。
午后阳光有些灼人。苏晚晴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但还算整洁的浅色衬衫和牛仔裤，背着装了几本高中语文教材和笔记的旧帆布包，坐上了前往香樟苑的公交车。车厢里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劣质香水的味道，颠簸摇晃。窗外的高楼大厦渐渐被成片的绿荫和造型别致的独栋别墅取代。香樟苑，S市有名的富人区，安静得有些过分，只有车轮碾过平整路面的沙沙声。
找到7栋，一栋带着独立花园和车库的欧式别墅。按下门铃，悦耳的铃声在空旷的门廊回荡。门很快开了，一个穿着熨帖家居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内，眼神锐利地扫过苏晚晴全身，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苏老师？”声音冷淡，没什么温度。
“是的，您好，张太太。”苏晚晴微微欠身，尽量让自己显得专业而镇定。
“进来吧。”张太太侧身让开，语气依旧疏离，“小峰在二楼书房。先看看这个。”她随手从玄关柜上拿起一张打印好的试卷，递了过来。
苏晚晴接过。是高二语文模拟卷，现代文阅读部分。她快速扫过题目，都是关于文本深层含义和主旨把握的常规题型。她松了口气，还好，是她熟悉的领域。
张太太没再多说，径直走向客厅。苏晚晴换上门口准备好的拖鞋，走上铺着厚厚地毯的旋转楼梯，来到二楼书房门口。她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略显慵懒的少年声音传来。
推开门，一个穿着潮牌T恤、头发染成亚麻色的少年正懒洋洋地窝在宽大的电竞椅里，戴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头都没抬一下。巨大的曲面屏显示器上，是激烈的游戏画面。
“张同学你好，我是新来的语文家教，苏晚晴。”她走近书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而清晰。
少年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什么尊重，只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打量。当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带着轻浮的笑容。
“哟，新老师？”他摘下一边耳机，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毫不掩饰地在苏晚晴脸上逡巡，“长得挺带劲啊！比之前那些老古董顺眼多了！”
苏晚晴心头一沉，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感觉涌了上来。她脸上的礼貌性微笑淡了下去，语气也冷了几分：“张同学，请把这份试卷看一下，我们重点讲解阅读理解部分。”她把试卷放在他堆满游戏手办和零食的桌角。
张峰根本没看试卷，反而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老师，讲题多没意思？聊聊天呗？你哪个学校的？有男朋友没？加个微信怎么样？我带你打游戏啊！绝对比你当家教挣得多！”
苏晚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张同学，请自重！我是来辅导你功课的。”
“切，装什么清高！”张峰撇撇嘴，脸上的轻浮被一丝不耐烦取代，他抓起那张试卷，看都没看，随手揉成一团，带着一股恶意的力道，狠狠砸向苏晚晴！
纸团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撞在身后的书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功课？功课有屁用！”少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他重新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再次扫过苏晚晴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就这试卷上的破题，我会不会做重要吗？我爸是张德海！星海集团听过没？够你打一百年工的！老师，你这脸，这身段，当家教太屈才了！不如考虑考虑，当我女朋友怎么样？以后吃香喝辣，不比你现在强？”
“星海集团”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晚晴心上，让她瞬间明白了这少年骄纵的底气来源。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看着少年那张写满“我爸是李刚”般嚣张的脸，看着地上那团被揉皱的试卷，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指甲刺破了皮肤，带来尖锐的疼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那个还在嬉笑的少年。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脊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砰！”
书房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关上，隔绝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快步走下楼梯，脚步又急又重。客厅里的张太太正慢条斯理地插着花，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怎么？苏老师，这就结束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小峰是调皮了点，但他说的，也是事实。年轻人，认清现实比死读书重要。我们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晚晴苍白的脸，“不过，你倒是有这个……资本。”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苏晚晴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脸颊滚烫。她停下脚步，没有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张太太，目光落在玄关柜上那个精致的陶瓷招财猫摆件上。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声音没有当场失控。
“张太太，家教费不用结了。”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告辞。”
她拉开大门，几乎是冲了出去。午后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香樟苑宁静的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权力特有的冰冷味道。她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走着，帆布包里的教材硌着她的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那份家教信息单被她攥在手里，揉捏得不成样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深切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奶茶店的硬币，餐厅经理油腻的手指，张峰轻佻的眼神，张太太冷漠的话语……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叠加，最终汇聚成一股尖锐的刺痛，狠狠扎在心上。
原来，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只要顶着这张脸，似乎就永远摆脱不了被物化、被轻贱的命运？
她停下脚步，靠在路边一棵粗大的香樟树上，树皮的粗糙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她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口袋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发出低电量提示的震动。
她下意识地掏出来。
屏幕上，是那个熟悉的、胖乎乎的直播平台APP图标。
她盯着那个图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脑海中，那个幽蓝色的ID【深水炸弹】如同深海中唯一的光源，倏然亮起。
那句“从今天起，没人能欺负你”，带着一种虚幻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穿透了屈辱的迷雾。
或许…只有那个地方不一样？只有那个地方，她的“脸”，不再是麻烦的根源，反而成了……武器？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窜起，带着毁灭和重生的疯狂。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决绝，点开了那个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