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冰冷、平直，不带任何可供揣摩的语调起伏，在指挥中心内回荡。
“你们，渴望我们的降临吗？”
娜塔莎·罗曼诺夫握着那台简陋通讯器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这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探针，刺入她久经训练的神经。
渴望？
这两个字眼，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施舍意味。
她见过傲慢的敌人，也接触过自诩神明的外星种族。
但从未有任何存在，用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的口吻，询问一颗星球是否“渴望”被其“降临”。
仿佛地球的意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参考选项。
通讯器另一端，那个声音没有催促，只是静默。
这种静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力。
娜塔莎深吸一口气，试图从那非人的语调中分析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没有。
纯粹的漠然，如同宇宙深空的绝对零度。
片刻之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色彩的平板陈述。
“我们的世界，正经历不可逆转的衰亡。”
“三星交替，恒纪元与乱纪元的无序轮回，已将我们的文明逼至绝境。”
“我们，是三体文明。”
“我们的舰队，已在航路。”
“目标，你们的星系，你们的星球。”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星辰，砸在娜塔莎的心头。
没有威胁，没有劝降，甚至没有解释。
仅仅是告知。
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定，不容更改的宇宙判决书。
他们的母星环境恶劣。
他们正在寻找新的家园。
他们的舰队正在前往地球。
这些讯息，以一种近乎程序化汇报的口吻被传递出来。
那种平静，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娜塔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这不是谈判。
这是通知。
“我们观察到，地球文明具备一定的潜力。”
那个声音继续着，仿佛在评价一件待估的物品。
“在新的家园，三体文明需要协助者。”
“地球上的部分个体，若能理解宇宙的真实面貌，并协助我们顺利抵达，将有机会成为‘地球三体组织’的成员。”
“ETO。”
“他们将获得在新秩序下的生存权，以及远超你们当前文明水平的知识与技术。”
娜塔莎的瞳孔猛然收缩。
地球三体组织？
协助他们降临？
这番话语，比赤裸裸的宣战更加令人齿冷。
她几乎能想象出对方说出这番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错愕，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随即，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从心底升腾。
这和齐塔瑞人的入侵有什么区别？
不，甚至更加傲慢！
齐塔瑞人至少还带着战争的狰狞，而这些“三体人”，却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谈论着地球的未来，仿佛他们是救世主，而非入侵者。
他们甚至懒得掩饰其殖民的本质。
娜塔莎紧咬牙关，口腔内似乎能尝到一丝铁锈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被情绪左右。
她代表的，是“黑衣人”。
是苏城赋予了这个名号特殊的意义。
她必须维护这份尊严，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冷峭。
“降临？”
娜塔莎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尽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尾音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们是想入侵地球吗？”
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加掩饰的质问。
“我代表地球最强组织‘黑衣人’，正式警告你们！”
“立刻停止你们所谓的‘航行’，调转你们的‘舰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自行承担！”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试图用这种强硬的姿态，去试探对方的底线，去观察对方的反应。
她更想知道，“黑衣人”这个在苏城口中仿佛无所不能的组织名号，对这些来自遥远星系的外星人，究竟能产生多大的威慑力。
苏城那深不可测的实力，那庞大神秘的地下基地，那远超时代的科技，给了她喊出这番话的些微底气。
通讯器那端，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长。
娜塔莎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是愤怒？是惊疑？还是会重新评估？
指挥中心内，落针可闻。
金刚狼微微皱起了眉头，死侍难得地没有开口，特工K和J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娜塔莎那番声色俱厉的警告，只是一阵无意义的杂音。
“‘黑衣人’？”
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像是在检索某个庞大的数据库。
“未记录在案的地球组织。”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瞬间击碎了娜塔莎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期望。
“你们的警告，毫无意义。”
“我们的舰队，以及先遣探测器‘水滴’，将按计划抵达。”
“任何抵抗，都将是徒劳的。”
“地球文明，若选择对抗……”
那个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一个最精准的词汇。
“将被彻底清除。”
“这是来自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最终通告。”
彻底清除。
这四个字，像四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娜塔莎的耳膜，直透大脑皮层。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残忍的狞笑，只有一种陈述客观事实般的冷漠。
仿佛在说“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一样自然。
“水滴”？
那又是什么？
一个陌生的名词，却在三体人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娜塔莎的尾椎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
她引以为傲的格斗技巧，她无往不利的间谍手段，她对自身能力的绝对自信，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可笑的幻影。
对方的科技水平，对方的决心，那种视地球文明如草芥的绝对漠视，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超出了她以往遭遇过的任何一次危机。
这，已经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通讯，在三体人单方面宣告结束后，被切断了。
通讯器中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刺耳而冰冷。
娜塔莎缓缓放下手臂，那台简陋的通讯装置从她微颤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光洁的合金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寂静的指挥中心内，这声响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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