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在往死路走，我更不想人伸手拉我。
——钟鸣
......
南离朝国都盛京。
国师府。
你初来国师府邸时，大抵是因为老乞丐的离世，整个人很是消沉。
老师周讳莫见此叹了口气，便是将你交给了他的另一名关门弟子澹台青璇手中。
澹台青璇乃是整个盛京中有名的才女，年龄比你大了不过四岁，身如蒲柳，貌若桃花，气似幽兰。
你与她初见于一场冬后的春雪。
银树随风颤动，细雪飘飞，欧燕啼鸣，曰：何惧犬豕淫吠，只盼，早化人间三尺冰。
你自从来到国师府后，便多是由澹台青璇在教导，对于你来说，更像是亦师亦姐的存在。
老师周讳莫因平日里杂事烦身，又要进宫教导皇室宗亲，所以亲自教导你的时日尤为稀少。
原本师姐澹台靑璇也应该随着老师进宫辅佐教学的，但因为你的缘故，也是去的少了。
大抵是见你聪颖，澹台靑璇将从老师周讳莫那学来的东西，悉数都教予了你。
但贪多嚼不烂，步子总得一步一步走。对于澹台靑璇一股脑的将经书典籍扔给你的行为，你感到很是无奈。就算你再天赋绝伦，也难以短时间内将这些经书典籍嚼烂。
后来你与澹台靑璇被老师安排进了一处叫“清池苑”的地方。
清池苑，乃是南离朝除了皇家太学外最为出名的学府，乃是老师与当世的几位大贤一同创办。
历经三朝，这些年，从清池苑走出来优秀学子们，或是主政一方，或是驻守一地，又或者是富甲天下。
澹台靑璇被授命为开班的师长，而你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名下的学生。
在开班那日，与你一同进学的人当中有你的熟人。
竟是那在幽城照顾了你许久的公主李长生与曹子昂。
还有一人，便是那曾经幽城郡守家的女儿崔娥儿。只是如今整个人气质大变，再不似从前那般明艳。想来幽城被破、崔府满门被屠这件事情对其的打击太大。
而最后这人是一名男子，你却是第一次见。听闻其名魏无拘，倒是一个好名字。
只是你明显感觉到澹台靑璇在见着这魏无拘时，眼眸中带着看你时不曾有过的情绪与波动。
这不由得使你多看了魏无拘两眼，心中竟是浮现些许危机感。只是这股感觉迸发的莫名其妙，你满是疑惑。
对于澹台靑璇，你当时一直以师姐待之，是什么时候有了非分之想呢？
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自当初那场春雪后，你的心便是陷入了囹圄。
你记得，那日。
你自从老师那里了解到老乞丐的过往后，便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那桩血案之事。
老乞丐原来名叫‘陈不臣’。想着老乞丐与你谈经论道时的那一股恣意张狂之态，倒也是人如其名。
通过暗中走访打听，你才知晓，老乞丐当年竟是官拜兵部尚书。也曾统领南离百万雄师拒北周铁骑于幽城之下。与当时号称将星降世的现任北周雄主拓跋风于战场较量的难舍难分。
更是曾率领一千死骑直奔北原，纵深千里，夜袭北周营帐。使得北周军马调度无章，节节败退。若不是当时还是皇子的拓跋风下场指挥，北周少不得要被南离啃几座城池下来。
后在拓跋风整顿军纪下，北周重整旗鼓，与南离于北原分庭抗礼，分毫不让。
后两国签订停战协议，恢复之前被北周灭了的位于北原的小郡国作为两朝的缓冲地带，并且建立商贸往来。
听说，之所以能够停战，是因为‘丽妃’娘娘与现任‘北周国母’的缘故。
只是时间久远，又关乎朝政，你接触之人中也没几个人知晓其中内情。
老乞丐当年于国有莫大的功劳，为何竟是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你定要将当年发生的事情悉数调查出来！你心中发誓。
只是还未等你深入调查，你便是遭到了刺杀。
刺杀发生在郊外。
彼时师姐澹台靑璇见你终日苦闷，于是便带着你踏青赏景。
待你们登上扁舟，泛舟于野的时候。突然从河底涌出数道黑衣人，举着刀剑向你二人杀来。
还好老乞丐在你幼时曾教你武艺傍身，你这几年除了考究学问外，也没有荒废了一身的武功。来到国师府后，更是请教了几个武术教头。武功日渐精进。
你忙是抽出随身剑刃将澹台靑璇护于身后，于扁舟上与黑衣人械斗起来。
奈何黑衣人数量太多，为了护住澹台靑璇，你有时不得不以身犯险，身上已是数道殷红。
在你将眼前之人斩杀后，只见从斜里刺出一剑，直奔身侧的澹台靑璇而去。
你顾不得其他，撤步转身，只听刀剑入体之声从心侧传来。随即胸口一痛，眼前一黑。
你依稀记得最后好似自己揽着澹台靑璇的腰，跳入了两江汇流之处的湍急长河中。
等你醒转过来时，只见身处一座废弃的古寺中。
已是深夜，晚风冷彻入骨，身前的篝火于陋室中熠熠生辉，火苗伴随着‘噼啪’声，给这一方世界带来了些许生机。
双眼迷蒙间，你看见澹台靑璇正将你的衣物挂于捡来的树枝上烘烤。
彼时，只见其轻解身上衣衫，将外衬脱下，盖于你身上。
你这才发现，你胸口的剑伤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
伤口贯穿得深，还好偏差了一厘米，要不然你怕是要下到黄泉，见着老乞丐了。
不过饶是如此，你此刻也是虚弱不堪，面色发白。连动一动手脚的力气都没有。
见你醒来，澹台靑璇示意你别乱动，随后便是将你朝着火堆处挪了挪。
“你现在别乱动，伤口容易再度崩裂开来。”
“你放心，我已让青儿回国师府报信，想来不日便会有人来搭救我们。”
青儿？你这才想起她养了一只叫青儿的八哥。只是平日里甚少见着，没想到一直跟着它对的主人。
你本想应答一声，奈何伤势过重，加之寒风掠过，你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随后只感觉头晕目眩，身体时冷时热，蜷缩着不住颤抖。
意志消沉之际，你只听到澹台靑璇焦急呼唤你的声音，随后便是昏沉了过去。
等你再度醒转过来之时，只觉得软玉在怀，一股女儿家的幽香充斥着鼻尖。
你埋头看去，只见于衣被之下。澹台靑璇此刻仅身着亵衣，环抱着赤身裸体的你。
见她未醒，你亦是不敢有大的动作。
于睡梦中紧皱着眉头，使得你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平它、抚慰她。
你想，当国师府的亲传弟子是很累的吧？每日要帮助老师处理繁杂要务，又要统筹府内之事与处理外界的人际纷扰。
明明大不了你一两岁的她，活得却像一个满怀心事的而立妇女一般。每每见着旁人，都端着分毫不差的礼仪待之。
也不知是否是那剑伤的缘故，你只觉得本是坚硬的心，出现一片柔软。于柔软处，又传来淡淡的疼痛。
没错，你疼惜她了。你想，同是老师的学生，等日后，你定要为她分担许多。
情难自禁地，你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青丝，待你回过神来想要抽离时。却是被睡梦中的澹台靑璇将手拉手，牵引着落在了其眉宇与脸颊上。
只见其将脸，狠狠地在你的手掌上蹭了两下。像一只得到抚慰的小猫般，眉头终是舒展了开来。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嘴中不住嘟嚷着‘父亲’二字。
大抵是想念亲人了吧。她与你一样，如今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听闻在早些年的饥荒中，她的父母便是死了。
后来，在其将醒之际，你赶忙将手抽离了出来。
灵眸张阖，对上了你关心的明眸。她神情一怔，随后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像是个没事人般站立起来，将衣物穿上，丝毫不怕在你面前泄露半分春光一般。
但估计只有她自己没发现，她的脸颊早已有了不自然的嫣红。
还未等你开口，便听她说道：“昨夜你伤势过重又惹了风寒，事急从权，还请师弟不要误会与伸张。”
“师姐放心，钟鸣还得感谢师姐不顾清白搭救之恩。”
“你本就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总不能看着你受冻而死。”
说完，她好似又恢复了以往寡淡的清冷模样。
“你不要再追查当年的事情了。”
突兀间，她对你开口道。
“为何？”
“昨日的刺杀，你还看不明白吗？若是你再追查下去，怕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身首异处。”
“......”
“对不起！钟鸣办不到。若是师姐怕被我牵连，日后便与钟鸣少走动一些。”
“你！”
“陈不臣当年之事，老师心中自有定论。既然老师没有追查，自然有其道理。”
看着居高临下，神态认真，对你谆谆教诲的澹台靑璇，你轻声一笑。
“师姐不必再劝了，老乞丐的过往，我定要查个明白的。”
见劝不住你，澹台靑璇眉头紧蹙。
“此间牵扯甚多，一不注意便是会为国师府惹来天大的麻烦！”
“钟鸣！我知你与陈不臣情深义重，但望你能多为老师考虑一下。”
“......”
此次谈话可谓是不欢而散。
响午时分，国师府的人在青儿的带领下找到了你俩所在的破庙。
只见青儿盘旋于空中，嘴中高叫着：“活啦！活啦！”
随后便是落在了澹台靑璇的肩头。
澹台靑璇怜爱地抚摸着青儿的翎羽，口中说道“一路辛苦了”。
......
自你被救回国师府后，老师时常来探望你，几次欲言又止。
老师确是将你当孙儿般看待，要不然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公务，也要来为你把脉施针。
‘但望你能多为老师考虑一下’
澹台靑璇当日那句话语始终盘旋于你脑海中。
老乞丐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心中微叹，如今不知敌人是谁，自己反倒是险些丢了性命，日后艰难可想而知。
正在这时，只见老师走了进来，来到你身旁坐下。看着床榻上伤势还未痊愈的你叹了口气。
“你若想查当年之事，老师不会拦着你。只是日后定要小心，别给别人可乘之机。”
“老师，原来你都知道...”
老师摇头一笑。
“虽然老头子我忙于朝政，但也不是眼瞎耳聋。”
“你若真想为不臣讨一个说法，那便放手去做。天塌了自有高个儿的顶着。老师虽说不能亲身为你做些什么。但是替你挡住一些魑魅魍魉还是能够做到。”
“老师这些年就没有去查询过其中原委吗？”
说完，你方才觉着自己语气过于激动了。老乞丐曾是老师唯一的学生，是老师看做亲子的人。老师又怎会无动于衷呢？
老师看着你，缓声说道：
“世间之事本就是浑浊不清的一缸水。若是几根细枝在其中搅弄清浊，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但若是置建木于其中搅动，引来雷霆雨露，便会有缸碎水覆的危险。届时殃及池鱼，不知又有多少朝臣与百姓会受到牵连。”
“所以，非老师不愿为，而是老师不能为！”
原来身为南离国师，三朝元老的老师。在朝堂上亦会有举步维艰，不能踏足之事。
“那老师心中可有猜想？”
老师伸手摸了摸你的后脑，：“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猜想并不能决定什么，所以，非老师不能告诉你。只是你若是想要答案，还得你自己去寻找。也当是对你的历练了。”
你心中默然，老师能为你挡住雷霆雨露，已然是冒了诸多风险。
“钟鸣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