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决眦入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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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眦入归鸟?

是的,决眦入归鸟,彼时彼刻的我在泰山黑龙潭的堤坝上,终于见到了!

初时,因为,有少时读清·桐城姚鼐《登泰山记》之“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一段,所以泰山“无鸟兽音迹”之印象,便自小刻在脑海里。

后来,借在泰山南麓“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读书求学那三年,常有去到泰山南麓的冯玉祥墓、黑龙潭一带闲走,确不曾遇见鸟兽音迹之经历,又进一步印证了姚鼐《登泰山记》泰山之中少鸟兽,甚至是无鸟兽音迹之观感,进一步加深、巩固了我对泰山“无鸟兽音迹”见闻之认同。

虽然,在泰山脚下的迎胜东路、迎胜西路的街道上,偶能见着些麻雀,但那也仅仅是限于麻雀一物而已,况自迎胜东路、迎胜西路一路往北,经由泰山南麓的一天门、峰腰之处的中天门、峰巅之上的南天门、日观峰、月观峰等,一路上都的确不曾见过鸟兽之音迹。

所以,在之前人生的不同阶段,当读到唐·杜甫《望岳》: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特别是当读到这首诗的“决眦入归鸟”时,便少了认同和去观感之动力,甚至还不知羞的去肤浅的认为“写实”的杜甫,居然写的还不真实,甚至是还有些诓骗人……以致几乎完全忽略了去认识《望岳》这个首诗的历史价值和文学美。

及至好些年后,终于“一个迟暮的夏日的黄昏,伴着黑龙潭上那一整潭被风吹皱成的黑龙纹,迎风纳凉着立于泰山黑龙潭的堤坝上,在被归栖的飞鸟中断了私语”的时候,方才见识了诗人杜甫笔下《望岳》之“决眦入归鸟”之所言不虚,方才有了文章开头之发问和感叹!

决眦入归鸟!因囿于清·姚鼐《登泰山记》之“无鸟兽音迹”,而错了唐·杜甫《望岳》之“决眦入归鸟”。

决眦入归鸟!因有了“决眦入归鸟”之亲身见闻,所以才有了跟着诗人杜甫望岳之心路历程,去望岳,去望杜甫,去望那个朝代的心路历程: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岱宗夫如何”,泰山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原以为,自己用苏东坡《题西林璧》中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去作曲线之正能量注解“泰山有多么多么的好”,一直以来都有多么的了不起,及至在跟着诗人杜甫去望岳了之后,才知道《望岳》这首诗有多么的伟大。

相比我们大家都很推崇的诗人杜甫的另一首诗《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和唐朝另一位诗人陈子昂笔下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我更喜欢《望岳》。更喜欢《望岳》,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而或不习惯杜甫的《登高》和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是因为他们去“登高望远”,没有望来孟子口中的“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却望来了“潦倒新停酒一杯”和“独怆然而涕下”的缘故!

今人尚且没几人知晓东西走向的泰山,横亘在齐地、鲁地之间,其大,大得让人走出齐地、鲁地,都还能看见它那山体的青色,那么杜甫又是缘何知晓的呢?

今人尚且没几人知晓集天地之造化、聚神奇秀美于一身的泰山,东西走向着,像一把刀一样,把山北齐地、山南鲁地的晓晨和昏晚,都能分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么杜甫又是缘何知晓的呢?

今人尚且要挑选出日子,去踏完那九千步天阶,待守着月观峰上那一轮明月西落了去,才能赶在日出之前见到令人心胸激荡不已的云海,以及需要跨越经年才能见着归栖的鸟群,那么杜甫又是从何去想象出来的呢?

明“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明“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也就罢了,可诗人杜甫却还能生发出“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宏愿,在憧憬着于它日它时登上泰山之巅,去小泰山主峰之下的群山,去小泰山之外的天下之山,去晓,去明白,去追随孔圣人之“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其了不起之处岂不尽然?

在杜甫那个“活字印刷术”还未被发现、“雕版印刷术”还未被普遍使用的唐朝,人们连拥有一本印刷的书籍都实属罕有,又惶论无今人今时那遍地开花之图书馆之汗牛充栋和手机上、电脑上电子图书之浩如烟海?

所以,当今人吟诵《望岳》,走进《望岳》: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能不为彼时只有二十几岁的杜甫“其学识储备之深厚,人生抱负之了不起”而折服?

望岳,望出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小天下;望岳,望出了“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之泰山所在的那一整块齐鲁大地;望岳,望出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之齐地、鲁地之自然地理、历史地理之分界线,岂不叫人为之惊叹而折服?

站在能见着“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之“层云”“归鸟”之地去望岳,又岂不叹服其对泰山、对人生、对天下之想象和向往?

决眦入归鸟!站在黑龙潭的堤坝之上,目送归栖中的飞鸟,咱那张大着的眼睛里,当不仅仅只有归飞中的群鸟,当还有与诗人彼时同样遇见了泰山归鸟之生发于泰山的那一场与诗人相碰触的情感际会!

决眦入归鸟!鸟过的黑龙潭,其似风吹皱起的那整潭龙纹,又似是那归鸟飞过而留在潭面上的翅纹,今目睹了足以令人震撼和去想象“决眦入归鸟”之视频、图像,当永世不忘!

美呀!好一幅“决眦入归鸟图”,它似有勾连出今人与大唐诗圣青春年少时的同频共振,它恰有勾连出《望岳》所望出来的那一份震古铄金般的磅磗大气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般的匡世济民之文人情怀!

“决眦入归鸟”,美呀!它美得叫人一眼望过去,便能发现泰山原来是诗圣杜甫眼中望见的那个样子,比如:

青未了之“青未了”

钟神秀之“钟”

割昏晓之“割”

众山小之“小”

层云、归鸟,好一幅来自一千多年前大唐诗圣杜甫眼中的望岳旅游推荐图!

仅此一图,便早早地足以令我那些山东的同学在我面前骄傲且自豪地吹一吹了!

“决眦入归鸟”?

决眦入归鸟!是吟诵,也是赏图: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这,“决眦入归鸟”之望岳图,又图现!

这,不自觉的止不住的再吟诵,又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