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大陆,三国毗邻。洛国坐北,最为强盛;奉国靠南,国力次之。方国凋敝,位居二强中,如夹心之饼,步步维艰。
近日,洛国以清除奉国奸细为名,屡次来犯方国边境。方国穆王靖川、云城安抚使李胜及守城大将杜蒙督率五万兵马,守御四门。
又听城外鼓角雷鸣,靖川迅速登城远望,只见洛国士兵漫山遍野,无边无际。靖川心中一紧,洛国已连续围攻数次,但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却以此次为最。好在靖川常年带兵,又在洛国军中安置数十暗探,对其攻城诸般方略了然于胸。不论对方用何手段,弓箭、垒石、云梯,乃质火器,守城将士均居高临下,一一将其破解。城内百姓也深知,云城一破,无人得以存活,因此毅然决然奋起执戈,纵是老妇孩提,也担土递石,共御强敌。
已黄昏,西风烈,残阳如血。漫天红霞映衬尸山血海,景色瑰丽无伦,又悲壮不已。损折数万人马后,洛国终于偃旗息鼓,收兵退回大本营。
硝烟弥漫,空中的腥气令人作呕。靖川带一队兵士巡逻,打扫城内外战场。
一处巷道内,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躺着,有的中了空中如蝗的羽箭,有的则被砍杀于冲进城的小部分洛军刀下。他们的血水融入泥土,泛出一片黑红。边缘位置,一满身血污的兵士躺靠在破柱旁,斑驳面孔上是复杂的神色,有对大战的恐惧,有对死亡的茫然,有对未来的困惑。
见王爷前来,他踉踉跄跄地欲起身叩拜,却被靖川先一步摁回原地:“躺好,多大了?”
“十四。”
靖川仔细端详,对方散落的发下面庞青涩,因伤口隐隐作痛,又不敢发作,故喉中发出低低嘶吼。他本该……哎……靖川低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小兵,想摸他头,又改为轻拍其肩,随后起身欲离去。
转身瞬间,一军士携圣旨飞奔而来,指令来自方国君主靖何,穆王靖川的兄长。
靖川满脸不可置信,瞪大眼重看几遍,随后闭眼,重重合上卷轴。李胜和杜蒙听闻圣旨到,急急赶来时,就见靖川一副失魂模样。
“王爷,陛下说了什么?”
“停止守城,同意与奉断交,并派公主赴洛和亲。”
“这!这!这!拼死那么多兄弟,最后图的什么?”
杜蒙一脸愤恨,连日抗敌,部下军士已损伤过半,如今一句两句,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李胜在旁边急急捂住杜蒙的嘴,生怕其再爆出几句株连九族的话来。
“王爷,真的撤吗?”
“皇命难违。”
明知不可能,却又仿佛期待着什么,最后,杜蒙眼中迸出热泪,向靖川抱拳鞠躬,随后大步离去。李胜担忧杜蒙想不开,也匆匆告辞跟上去。
“王爷,我们为什么打仗?”
靖川回身寻找声音源头,却发现方才那小兵已站起,像一面旌旗,挺拔得有气魄,眼神中还有一抹希冀。
“自是为了……”突然发现说不下去。
见王爷不语,那小兵眼中缓缓覆上失望,他没等靖川说完,就颤颤巍巍拄着一把残刀,向远处军营而去。
次日夜,方国都城大安。
雨下得正紧。靖川一路疾行,他着急面见兄长,将执伞宫人甩于身后一大截。远处有两个人影,高大魁梧,不徐不急。待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时,靖川看清那两人的模样,虽陌生,但据衣着、发饰判断,是洛国来使。错身时,对方也看到了自己,先是惊讶,随后又现出一丝不屑。
无暇理会,靖川匆匆奔大殿而去,见满朝文武伏地不起,细听有啜泣声,君主闭眼不语,负手而立。靖川仰头,看兄长上方那“护国保民”的匾额高高悬挂,嘴角勾起苦笑,突然就觉有些许讽刺。
听到声后响声,靖何并未回头,只冲内侍挥挥手,随后洛国来的旨意就现于靖川手中:
诏方国君主,既尔已悔悟,并央求和亲,往日所犯罪过,孤将悉数不咎。以此立规,方国君臣应守信义,停止与奉交好,并献奴一万。另,因尔未有嫡长子或庶长子,命其弟为质子,与公主一并入洛。
此刻,方国后宫。
皇后南宫茂英和手捧鸡汤的一众宫娥,在滂沱大雨中等候许久,听掌事嬷嬷回复太后已睡下的消息后,面带不安地转身离去。
太后安睡了吗?当然没有。靖何、靖川并非一母所生,靖何母亲早逝,靖川战功赫赫,故奉了靖川之母为圣母皇太后,享受无尚尊容。此番让靖川前往洛国,太后心里已然怒极。
“靖何自己无能,为什么要我儿靖川送死?”
一旁老奴急忙跪下:“太后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我儿子都活不了了,我还谨言慎行做什么!”
“娘娘,我知您内心苦痛。但请您镇定些,您也不想穆王赴洛前,就已身陷风波吧。”
太后听罢,面上疯狂神色有所平复,热泪滑落嘴角,轻勾出一句柔柔的话:“那我儿,现在何处?”
现在,皇宫大殿,只剩兄弟二人。
靖何坐于龙椅上,浑身散发颓丧气息:“靖川,孤仿佛听见了,百姓们怨声载道,你,也一定怨孤吧?”
靖川低头叩拜:“您也是为了社稷。皇上无错,臣没有怨言。”
“就算将你送去,也不埋怨吗?”
“作为质子,是我身为皇室宗亲,为皇家和百姓做的分内事。”
靖何眸中神色复杂,有暗流涌动,他踉跄起身,从御台走下至靖川身前,将其稳稳扶起,低声道:“抬起头,看着孤,想听你叫声兄长。”
靖川抬头,眼中满是泪水道声“兄长”,随后又被靖何抱入怀中:“阿弟,请平安归来。”
这声“阿弟”,靖川有点儿恍惚,眼前浮现二人儿时读书玩耍的场景,随后又是惨烈的云城战场,那里死了不知多少人的阿兄阿弟,他闭眼不语,任泪水滑落,沾湿兄长的黄袍。
一个时辰后,皇后殿中。
皇后捂着胸口,满目欢喜道:“太好了,还担心太后母子大吵大闹,没想竟如此平静。待穆王入洛,太后及其母族夏家必势力大减。”
旁边的国舅爷,即皇后之父,也一脸愉悦道:“国之危机,也是我族转机。我南宫家掌控朝堂的机会来了。茂英,务必抓紧诞下皇子。”
皇后有点犹疑,但看父亲眼中鼓励神色,又坚定地点点头。
此刻,出宫的长长廊道上。
靖川没有执伞,就这样沐浴在风雨中,随意走着,突然他顿住,神情却无任何惊讶,仿佛早已料到:“出来吧,太傅。”
“王爷,您心情如何?”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也有些期待,我想看看,曾为柔弱小邦的洛,何以一步步走向强大。只有深入了解他们,也许未来才能找到战胜之法。”
“王爷,臣还记得,您少时便坚韧如斯,从不气馁。请您务必……”
没等他说完,靖川已打断:“先生,今日太多人让我保重了。放心,到洛国国都,我马上写信给您。”
数日后,方国边境云城。
人马浩浩荡荡穿城而过,穆王与洛国使者策马行于队伍前列;公主坐辇,处在队伍中间;一万奴隶被束双手,趔趄着走在队后。那云城百姓们与穆王携手抗敌数日,对这位王爷早已产生浓厚情感,见其离去,纷纷匍匐跪地,大哭不已,有几个老者甚至昏厥了过去。
此刻,朝中老相国傅军正着素衣,站在人群中,远望那个他极其欣赏的青年才俊。待队伍越走越远,从一片、一线再到一点,最后消失不见,他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地向皇宫走去。脑海中,还回荡着昨夜与太傅的对话:
“傅老,确定要告老还乡吗?为皇上,为苍生,请您三思。”
“太傅,我本不欲如此。尚未失败,就已示弱,乃我内心症结所在。况,社稷风雨飘摇之际,皇室外戚斗得愈发你死我活,老傅实在忍无可忍。此后余生,当吃斋念佛,惟愿王爷平安归来。”
而靖川此刻,正行走于洛国边境丰城的郊野。
有身份的相对好点,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奴隶们,缺水少粮,外加连日行走,身体早已羸弱不堪。一清瘦男子支撑不住,直直倒地。洛国军士见了,满脸嫌弃,挥舞着手中长鞭,狠狠抽上去。那男子被打醒,摇摇晃晃欲起身,却发现脚底发软,根本起不来。这下更糟,迎接他的是一场鞭子雨。
打了一阵,那军士正欲狠抽下一鞭,惊觉鞭子被人拽住,震惊恼怒间发现,是方国质子在其身后,一脸愤怒。身边洛军见了,匆匆拔刀,欲惩罚靖川,但此时洛国使者也来到,将军士挥退:“毕竟是质子,随便他。”
看洛军收手,靖川匆匆下马,奔向男子跟前:“你,还好吗?”摇来摇去都无反应,旁边随同而来的方国侍者低声道:“王爷,他好像已断气了。”
人命,不过须臾间的事。靖川神情恍惚,坐在地上。洛国使者见了,似在嘲讽堂堂王爷的不上台面,哈哈一笑道:“扔边去。”
看那奴隶像条狗一样丢弃在杂草丛里,靖川此刻已怒到顶峰:“王校尉!如此日夜兼程,毫无休息时间,再过几日,怕我方国已无人可存。”
那使者校尉冷笑道:“呵呵,穆王大人,您似乎忘记了此刻的形势。您成为质子,百姓成为俘虏,像猪狗一样驱来赶去,并非我洛国的责任,是你们无能的君主自找的。质子,就要有自知之明。走,出发!”说罢转身离去,留得靖川呆立原地,一脸苦涩。
数日后,夜,洛国都城上京,质子别苑。
靖川手中执笔,徐徐写下:“太傅,我已在上京,目前平安。近来,我日日与洛国王弟九渊对弈,竟发现,原来围棋之术真是奥妙精深。今日与九渊对弈时,还聊及我国俘虏赎金之事。”
没多久,他就收到回信:“王爷,信已收到,但下次勿将信件交于洛国官驿。我会安排专人联络。”
又几日,他再写信于太傅:“先生,有个好消息,九渊已向洛君求情,我方俘虏以赎金返乡之事,可待。”
回信再来时,上面写道:“王爷,陛下为祈祷您和众随侍、奴仆平安,特意在御花园种下黄杨,并发布诏令,皇宫上下如待您般,精心呵护此树。”
靖川嘴角一笑,又写下:“听闻皇后诞下一子,作为叔叔的我,实在难掩内心激动。正如您信中所提,洛国君主确实考虑将王子替换于我,幸得九渊劝解,此事方才作罢。不过,九渊即将西征,洛国君主命我随行,恐怕有一段时日,将无法与您通信联络。祝好,珍重。”
之后,靖川随九渊东征西战,二人才智相当,一拍即合,在战场杀敌无数,所向披靡。待重回上京时,九渊以赫赫战功请命,让靖川及随侍奴仆归国。洛国君主虽无奈,但终究还是允了。
时隔两年后,靖川再次踏上方国的土地。
每一朵云,每一丝风,每一棵树,每一个百姓,都载歌载舞,迎接穆王的归来,他是真正的战神,是平民心中的信仰。
树,自然也包括皇宫那棵平安树。树下,群臣纷纷赞叹,这黄杨树近日叶色鲜亮,枝条健壮,愈发明丽。靖何听着,眸中神色隐晦、奇异。
再说靖川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宫门前,与一路来的百姓夹道欢庆不同,这里冷清地很,只有数十个威严侍卫把门,并无任何朝臣出来相迎。靖川心下纳闷,翻身下马,欲直接入宫拜见皇兄,但见守门卫士将其拦下,看靖川瞪大双眼盯着自己,守卫不好意思道:“王爷,别怪属下,目前尚未接到放您入宫的诏令,您稍安勿躁。”
靖川不解,随后又苦笑,都是成年人,心里貌似猜到点什么。
他想看看,此刻朝堂之上,皇兄的表情,也许,并非欢喜,而是一脸苦相吧。
的确,靖何坐在龙椅上,印堂黝黑,面若苦菊。太傅催促道:“陛下,穆王已在宫门等候多时,您看,是不是……”
有朝臣微笑着道:“太傅,别着急,陛下自是有考虑的。”
靖何呆坐着,耳中完全听不见大臣的议论,只反复回响着那夜那句靖川没听到的洛君口谕:洛国保质子安乐,若尔遭遇不测,可命其回故土,继承大统。
随后,又一老臣大声喊道:“陛下,穆王随那九渊出征,战功卓著,最后却不图任何赏赐,只求能携方国子民回归故土,他有功啊。”
大臣中传来夸赞声,但有部分人却不动声色,因为他们看到了皇帝此刻的神情,嘴角一抽一抽,手愈发攥紧,眼神暗沉,似是在说:“他可真贤明。”
深夜,穆王还在宫门苦等,太后早已气极,她欲见皇帝,却被拒,说是身体不适,不便相见。她又召来太傅,气冲冲地说:“靖何让我儿一直等待,如此冷落,是何居心?”
太傅也有些无奈,安抚太后道:“太后镇定,听闻就在刚刚,陛下已宣王爷觐见。”
“朝臣们可都还在?”
“除陛下外,再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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