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
那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薙切绘里奈的视网膜。
它不是一个词汇。
它是一个概念。
一个冰冷、宏大，凌驾于她所认知的一切料理知识之上的终极领域。
她的神之舌，第一次在没有品尝任何食物的情况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让她的四肢百骸都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绘里奈大人，我们该走了！”
门外，传来新户绯沙子压抑着焦急的催促声。
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绘里奈的全部心神，都被这本笔记死死地吸附住了。
上面那些她看不懂的图谱，那些严谨到令人发指的推论，那些关于“食义”“情感”“法则碎片”的大胆猜想……
它们共同构建起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关于料理的全新宇宙。
在这个宇宙面前，她引以为傲的血统，她所掌握的无数顶尖食谱，她那被誉为神之恩赐的味觉，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她像一个刚刚学会数数的孩子，却窥见了一位数学家正在演算宇宙真理的草稿。
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的自尊心彻底碾碎。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要翻开下一页。
她想知道更多。
她必须知道更多。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
“嘎吱——”
身后那扇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绘里奈的身体僵在了原地，连同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都变成了一座精致的雕塑。
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走了进来。
赵明。
他回来了。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丝后山清晨的草木气息。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将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封存在了里面。
血液猛地冲上大脑，绘里奈的脸颊，从脖颈到耳根，瞬间烫得惊人。
她手里还捏着那本笔记。
铁证如山。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她想象过无数种被发现的场景。
或是对方的暴怒，或是对方的嘲讽，或是对方的鄙夷。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赵明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波澜，没有情绪，就像在看一个闯入自己房间的陌生人。
然后，他缓步上前，从她僵硬的手中，轻轻地抽回了那本笔记。
他合上笔记，随手放在了书桌上。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偷看别人的研究成果，可不是好习惯，薙切同学。”
他的声音同样平静，平淡到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然而，就是这种平淡，比任何尖酸刻薄的嘲讽，都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绘里奈的脸上。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燃烧。
她张了张嘴，想要用一贯的高傲姿态说些什么来反驳。
“我……”
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对绘里奈大人是什么态度！”
新户绯沙子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张开双臂护在绘里奈身前，对着赵明怒目而视。
赵明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径直走到桌边，拿起水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着。
那种彻底的无视，让绯沙子蓄满力气的一拳，仿佛打在了空处，憋屈得脸色涨红。
“咦？怎么这么热闹？”
门口，传来幸平创真那大大咧咧的声音。
门口，传来幸平创真那大大咧咧的声音。
他似乎是来找赵明讨论什么，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这奇怪的对峙场面。
“咦？怎么这么热闹？”
他洪亮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隔壁房间的田所惠和吉野悠姬也被这动静吸引，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
当他们看到房间里站着的薙切绘里奈和新户绯沙子时，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薙、薙切同学？”
田所惠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中。
绘里奈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的中心，被无数道视线反复凌迟。
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御这浪潮般的羞耻感。
她听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听得到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吉野悠姬和榊凉子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丸井善二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伊武崎峻，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这些目光，每一道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无关人员请立刻离开！这里是学生的私人空间，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骚扰！”
新户绯沙子迅速切换到她惯用的、公式化的警告口吻，试图用远月的规则来驱散人群。
然而，她的警告在极星寮这群我行我素的家伙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甚至都没人多看她一眼。
就在这时，幸平创真那个永远学不会察言观色的家伙，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打量着屋内的三人。
他看看脸色煞白的绘里奈，又看看护主心切的绯沙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个淡然喝水的赵明身上。
在他那单线程的脑子里，一个无比合理的逻辑链条形成了。
“哦！薙切？”幸平创真忽然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这片粘稠的死寂，“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好奇地问：“是来向赵明请教的吗？”
请教？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天雷，精准无误地劈在了绘里奈的天灵盖上。她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紧绷到极致后，发出一声脆响，彻底崩断了。
她，薙切绘里奈，竟然要向别人请教？还是向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男人？
“我只是路过！”
她尖叫出声，那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高傲的女王姿态荡然无存。
她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绯沙子，力道之大让后者一个踉跄。她捂着滚烫的脸，像一只被猎犬追赶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她逃也似地冲下那吱呀作响的楼梯，脚步声杂乱而仓皇。她撞开极星寮的大门，任由清晨的冷风扑在脸上，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是她薙切绘里奈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
房间里，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极星寮成员。
幸平创真一脸无辜地挠了挠头，望向众人：“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赵明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将杯子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走到窗边，看着绘里奈那仓皇逃离的背影，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旋即便被更深沉的漠然所取代。
神之舌……终究也只是一个被天赋所困住的可怜人罢了。
神之舌。
能够精准分辨出料理中所有细微味道的终极味觉。
如果将料理中的“情感”或者“法则碎片”视为一种可以被编码和解析的特殊信息，那么，这个被称为“神之舌”的器官，或许就是一个天然的、灵敏度极高的接收器和解码器。
一个绝佳的实验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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