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蛙神余波与帝王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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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雨轩的夜,被蛙神的“显灵”彻底搅碎,再也无法拼回原本的死寂。

侍卫们如临大敌,火把将小小的庭院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氛围。妖异的涂鸦墙、刺鼻的火油、刻着诡异青蛙笑脸的“星陨石”,还有那如同疯魔般指认柳昭仪的张监副……这一切都超出了常规宫斗的范畴,带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邪性。

“住口!你这疯狗!竟敢污蔑本宫!”柳如眉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精心描画的脸庞在火光下扭曲,惊惶与狠厉交织。她指着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的张监副,指尖都在颤抖,“本宫何曾指使过你?分明是你这妖道,勾结冷宫罪妇,装神弄鬼,意图不轨!来人!给我把这胡言乱语的疯子拿下!”

她身后的心腹太监立刻上前,就要去扭张监副的胳膊。

“慢着!”侍卫统领赵虎沉声喝止,高大的身躯挡在中间,手按在刀柄上,脸色铁青如铁,“柳昭仪息怒!此事干系重大,疑点重重,非卑职等所能决断。张监副之言是疯是实,自有陛下圣裁!在陛下旨意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现场,不得带走人犯!违者,休怪卑职手中之刀不讲情面!”他目光如电,扫过柳如眉和她身后蠢蠢欲动的人,带着一股沙场磨砺出的煞气。

柳如眉被这股气势一慑,心头狂跳,一口气堵在胸口,噎得她脸色发白。她死死盯着赵虎,又怨毒地剜了一眼墙上的巨蛙涂鸦和角落里那块仿佛在嘲笑她的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自己此刻再有任何过激举动,只会坐实心虚。她强迫自己冷静,胸膛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本宫倒要看看,陛下如何明察秋毫!还本宫一个清白!”

她不再看地上的张监副,转身带着人退到院门口,背脊挺得笔直,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微微颤抖的袖口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心中飞速盘算:张监副这废物必须闭嘴!还有那石头……那青蛙标记到底怎么回事?沈安安那贱人,难道真有妖法不成?

混乱暂时被压制,但无形的风暴已在酝酿。侍卫们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张监副被单独看守在角落,失魂落魄,口中仍在无意识地喃喃“柳昭仪”、“火”、“蛙神”等词。柳如眉的人则在院外焦灼地徘徊,眼神闪烁。宫人们远远围观,交头接耳,各种离奇恐怖的猜测如同瘟疫般蔓延。

“小主……外面……好可怕……”柴房角落,小蝶紧紧抱着沈安安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才那混乱的一幕和阿柴模仿的凄厉尖叫犹在耳边,让她心有余悸。

沈安安也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刚才的冒险如同走钢丝,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她安抚地拍了拍小蝶冰凉的手,目光却锐利地看向阿柴:“阿柴,刚才那些喊话的人,都安全撤走了?”

阿柴用力点头,眼中还残留着执行任务的兴奋:“按…按画的路线…都…都藏好了。”他模仿着其中一个杂役的粗嗓门,“王大包说…肉脯…好吃…下次还…帮忙!”

沈安安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她看向怀中那支温润的炭笔,指尖在笔身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它传递来的微弱暖意和力量。就是这支笔,画出了蛙神,画出了生路。她看向窗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混乱,低声道:“现在,我们才是真正的‘证人’。阿柴,记住刚才张监副喊出的每一个字,柳如眉说的每一个字!小蝶,你也尽量记住周围人的反应和说过的话!一字不漏!”

两人重重点头,眼神变得专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风声似乎小了些,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却越来越浓。

终于!

一阵沉稳而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不同于侍卫们皮靴的沉重,这脚步声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院门外的侍卫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劈开,迅速分立两旁,垂首肃立。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总管高福那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尖细嗓音响起,整个听雨轩内外,瞬间落针可闻!所有嘈杂议论戛然而止,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一袭玄色暗金云纹常服的萧承稷,在数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黑衣内卫簇拥下,缓步踏入庭院。他没有穿龙袍,但那通身的气度,却比任何华服都更能彰显帝王的威仪。月光与火把的光线交织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泼洒的火油、妖异的涂鸦墙、被看守着的张监副、站在院门口脸色苍白的柳如眉……最后,那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掠过柴房的方向。

沈安安躲在缝隙后,心脏骤然一缩,感觉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柴房的木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炭笔。

“参见陛下!”以赵虎为首的侍卫和院门口的柳如眉等人齐齐跪倒。

萧承稷并未立刻叫起,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面巨蛙涂鸦墙上。此刻,没有了近距离火光的刺激,那双巨眼已不再散发幽绿光芒,荷叶上的冷焰也隐没不见,只留下粗糙的炭笔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朴实甚至有些笨拙。然而,那巨大的形态和憨中带威的神态,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他缓步上前,走到墙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青蛙那圆润的轮廓,指尖沾染上一点微不可查的炭黑。

“赵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庭院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冰封湖面般的冷冽,“怎么回事?”

赵虎连忙起身,躬身上前,将发现火油、疑似纵火、涂鸦异象、惊现“罪证”石头、张监副指认柳昭仪等事,条理分明、不加任何个人臆断地复述了一遍。他指向院角草丛:“陛下,那刻有诡异标记的石头,便是从此处拾得。”

一名内卫立刻将那块黝黑的“星陨石”呈到萧承稷面前。

萧承稷垂眸,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他并未去碰触,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当他看到石头角落那个微小的、咧嘴傻笑的青蛙标记时,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那标记……笔触圆润,带着一种奇异的稚拙感和……生命力?与墙上那巨蛙的笔触,如出一辙。

“妖道!陛下!这全是妖道与那冷宫沈氏的妖术!”柳如眉再也按捺不住,膝行几步上前,声音带着哭腔,梨花带雨,“臣妾冤枉啊!臣妾与沈才人无冤无仇,怎会指使人行此恶毒之事?定是张监副与沈氏勾结,弄出这邪祟之物,意图陷害臣妾!请陛下明鉴!将那装神弄鬼的妖妇拿下,严刑拷问,必能水落石出!”她指向涂鸦墙和石头,眼神怨毒。

角落里的张监副听到“妖道”、“严刑拷问”几个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疯狂:“不!陛下!陛下明鉴!不是妖术!是柳昭仪!是她!是她让奴才伪造天象,说沈才人墙上的画是邪物,冲撞紫微,必须焚毁!她给了奴才银子!还给了奴才这块石头,让奴才埋在听雨轩附近,作为‘天降灾星’的证据!事成之后,她答应让奴才做监正!奴才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柳昭仪!你敢不敢对质?你敢不敢让陛下查你宫里的账目?!你敢不敢……”

“够了!”萧承稷蓦然出声,打断了张监副歇斯底里的咆哮。

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整个庭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滞了。

萧承稷的目光缓缓从状若疯魔的张监副身上,移到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柳如眉脸上,最后,再次落回那块刻着青蛙标记的石头上。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却让柳如眉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感,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高福。”萧承稷淡淡道。

“奴才在!”高福立刻躬身。

“张监副,暂押内狱。此石,收好。”萧承稷指了指那块“星陨石”。

“遵旨!”

“赵虎。”

“卑职在!”

“封锁听雨轩,一应人等,无旨不得擅离。”萧承稷的目光扫过柴房的方向,又看向柳如眉,“柳昭仪受惊,送回玉芙宫,静思。”

“陛下!”柳如眉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承稷一个淡漠的眼神钉在原地。

“今夜之事,”萧承稷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意味,“朕,自有计较。任何人不得再妄议、传播妖邪之说。违者,严惩不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在火把下沉默的巨蛙涂鸦墙,眼神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捉摸的微光,随即转身,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回宫。”

帝王的仪仗如来时一般,沉稳而迅速地消失在听雨轩的院门外,留下满地狼藉和一院子心思各异、噤若寒蝉的人。

封锁令下,侍卫们严格执行。柳如眉被“请”回玉芙宫,如同被押解的囚徒,背影僵硬而绝望。张监副被内卫如死狗般拖走。听雨轩的大门被沉重的铁锁锁死,留下沈安安主仆三人和那面沉默的蛙神壁画,困于这方小小的天地。

危机暂时解除,但无形的枷锁已然落下。风暴的中心,似乎平静了,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柴房内,沈安安缓缓坐倒在地,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怀中的炭笔依旧温润,但她知道,更大的考验,或许还在后头。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他最后的眼神,那句“自有计较”,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小主……”小蝶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没事了,暂时。”沈安安拍了拍她的手,目光看向窗外被火把映红的天空,“接下来,看戏,等。”

她看向阿柴,男孩眼中闪烁着狼崽般的不安分和兴奋。沈安安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低声道:“阿柴,你的‘耳朵’,该派上更大的用场了。这锁,锁得住人,可锁不住风里的声音。”

命运的棋局,在帝王的沉默中,悄然进入了下一轮。而听雨轩的蛙神,在经历了这场风暴后,仿佛褪去了妖异的色彩,重新变回一幅巨大的、沉默的涂鸦,在火光的阴影里,咧着憨厚的嘴,静静地注视着这座深不可测的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