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碎宫倾诏书至

换源:

  崇祯五年腊月十三,登州卫的烽燧台燃起三道狼烟。

李琰策马冲上丹崖山时,望见蓬莱水城外的海面漂着七艘倾覆的粮船。折断的桅杆上,户部封条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招魂的丧幡。他俯身抓起一把礁石间的泥沙,指腹摩挲到未燃尽的火药颗粒——这不是寻常触礁。

少爷,总兵大人急召!家将王铁锁的喊声混着马蹄声传来。李琰调转马头时,瞥见振扬门角楼下闪过藕荷色衣角,那分明是工部差役的服色。

总兵府正堂里,李崇远正用绣春刀挑开一封火漆密函。刀尖上的南海珍珠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蜈蚣状的箭疤愈发狰狞:济南府急报,孔有德部在吴桥哗变。

李琰的指节在袖中攥紧。前世记忆里这场导致登州陷落的兵变,竟提前了整整两月。他目光扫过舆图上的莱州湾,忽然定在某处——三座新标注的盐仓呈品字形排列,正是现代弹道学中的最佳防御阵型。

报!八百里加急!锦衣卫的塘马冲进庭院,马蹄铁在青砖上擦出火星。黄绫诏书展开的刹那,李琰嗅到墨香里混着曼陀罗花粉——这是东厂密探惯用的迷魂散。

...查登州卫指挥使李崇远,私截辽饷、暗蓄甲兵...宣旨太监的嗓音尖利如刀,着即押解进京

寒光乍现。李崇远的绣春刀劈裂香案,木屑纷飞中,诏书上的九莲菩萨印鉴赫然入目。李琰的瞳孔骤缩——前世在故宫档案室见过这枚邪教印信,本应出现在崇祯自缢时的衣带诏上。

伪诏!王铁锁的腰刀已然出鞘。锦衣卫的飞鱼服却突然裂开,露出内衬的白莲纹饰。为首的掌刑千户手腕翻转,绣春刀鞘中竟弹出三棱透甲锥!

李琰踢翻青铜烛台,滚烫的蜡油泼向刺客面门。趁乱夺过一柄腰刀,刃口在格挡时迸出火星——这竟是镶了钨钢的改良兵器。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威海卫军械库失窃的三十斤精铁。

护住琰儿!李崇远的怒吼震落梁上积尘。父子背靠背迎敌时,李琰发现父亲甲胄缝隙渗出的血迹泛着诡异的青黑——分明是中了苗疆蛊毒。

混战中,李琰的刀刃划过宣旨太监的蟒袍。裂帛声里飘出张盐引,盖着济南盐运使的官印。他忽然明悟:这伙人真正要的不是父亲性命,而是登州港的盐课账簿!

正堂屏风突然翻转。李琰拽着父亲跌入密道,身后传来机弩钉入石壁的闷响。在火折子摇曳的光晕里,他望见密道石板上新鲜的拖拽痕迹——昨夜失踪的军械库主事,怕是已成了运河浮尸。

去文庙地宫。李崇远咳出黑血,从贴身处摸出半枚虎符,那里藏着...话音未落,密道深处传来铁索绞动的轧轧声,空气中突然弥漫起硝磺气息。

李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参与考古发掘时,他曾在登州文庙地宫发现过万历朝的火药配方,但此刻飘来的分明是提纯后的硝酸钾味道。拐过三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二十门改良佛郎机炮列阵如林,炮身上登州卫天启四年造的铭文正泛着冷光。

当年你娘亲改良的。李崇远抚过炮管上的膛线,她说这般刻法能让炮弹飞得更...一口黑血喷在炮架上,腐蚀得铁锈滋滋作响。

地宫突然震动。李琰架起父亲冲向暗门,身后传来连环爆炸的轰鸣。气浪掀飞他的幞头时,他看见穹顶裂缝中渗下的海水——这里竟与蓬莱水城的暗渠相通!

暗门开合间,李琰的瞳孔骤然收缩。三丈高的青铜水钟矗立在密室中央,钟摆竟是精铁所铸的浑天仪。更令人震惊的是四周墙壁——密密麻麻的铜管组成传声系统,正是戚继光《纪效新书》中记载的听地龙!

这是你娘亲留下的。李崇远倚着浑天仪喘息,她说若遇大难,便转动子午针...

李琰的手刚触到铜盘,密室顶部突然翻开暗格。暴雨般的机弩倾泻而下,他旋身挥刀格挡,却发现箭簇皆无锋刃——这是示警而非杀招!

寅时三刻...李崇远突然喃喃自语,染血的手指在浑天仪上划出星图,荧惑守心...

地面再次震动。李琰望向青铜水钟,钟摆竟逆时针转动起来。当子时刻度划过水面时,密室东墙轰然开启,露出通往海眼的密道。咸腥的罡风扑面而来,挟着某种低沉如龙吟的声响。

快走!他们想要的是...李崇远的手陡然垂落。李琰背起父亲冲入密道,身后追兵的脚步声中,他听见白莲教众诵经般的低语:九莲降世,龙归沧海...

密道尽头豁然开朗。月光从海蚀洞顶部的裂隙漏下,映得洞壁上的摩崖石刻忽明忽暗。李琰的火折子照亮嘉靖三十六年的落款时,他的血液几乎凝固——石刻描绘的竟是蒸汽机结构图!海浪在洞外咆哮,一艘龟船正在暗礁间沉浮,船首的九头蛇雕像在月光下宛如活物。

找到...你娘亲的玉珏...李崇远的手突然攥紧儿子衣襟,她在威海卫...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追兵的火把已逼近百步。李琰望向洞外漆黑的海面,忽然注意到潮水退去的礁石间有金属反光。他冒险涉水查看,竟捞起半块雕着蟠龙纹的青铜板——这正是威海卫炮台缺失的方位盘!

当第一支火箭射入海蚀洞时,李琰做出了决断。他将父亲藏进礁石缝隙,返身冲向龟船方向。追兵的火光中,他看清领头人耳后的刺青——九头蛇缠绕的莲花,与孔府秋祭时刺客的纹样如出一辙。

李公子何必顽抗?白莲教众的袖箭指向他咽喉,交出登州盐铁账簿,可保令尊...

刀光如匹练斩断话语。李琰的腰刀贯入敌首胸膛时,摸到其怀中硬物——半枚盐运使的铜符,与济南府那封伪诏上的印鉴严丝合合缝。

龟船突然传来号角声。李琰跃上船舷的瞬间,望见底舱堆积如山的精铁锭。这些本该用于铸造红衣大炮的军资,此刻却贴着苏州织造的封条。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南京户部清吏司曾奏销的三十万斤霉变粮草。

原来如此...李琰的刀刃在铁锭上擦出火星,白莲教、盐商、工部...话音未落,船体突然剧烈倾斜。他抓住缆绳的刹那,望见威海卫方向升起三道赤色焰火——这是卫所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

海浪在黎明前变得狂暴。当李琰的刀刃劈开最后一个敌人的喉咙时,他听见了佛郎机炮的轰鸣。转头望去,登州水师的苍山船正破浪而来,船首立着个熟悉的身影——小环一袭锁子甲,手中令旗在硝烟中猎猎如血。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