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惊蛰,真武阁的琉璃瓦上凝着化不开的海盐。李琰推开掉漆的朱门时,铜铃在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望着正中真武大帝像手中的龟蛇,忽然想起昨夜剖开的那条青鱼——鱼肠里藏着的半张海图,此刻正在怀中发烫。
少爷小心门槛。王铁锁举着火把,铁甲上的露水映着火光。三日前那场血誓的余烬似乎还沾在衣襟上,李琰的指尖抚过门框处的裂痕,突然顿住——这分明是戚家刀劈砍的痕迹,与父亲书房暗格上的刀口如出一辙。
阁内忽起阴风。火把摇曳间,真武像的鎏金甲胄折射出诡异光斑,李琰注意到神像右膝处的鳞甲缺失了一块,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胎。他拾起供桌下的香炉残片,断口处的新鲜划痕还沾着硫磺粉末。
取梯来。李琰的皂靴踏上神龛,借力跃上横梁。积灰被惊动飞扬,露出梁木上密密麻麻的刻痕——竟是万历年间登州水师各舰的吃水线记录!当他拂开蛛网,指尖触到某个凹陷时,整座真武阁突然震颤起来。
王铁锁的腰刀已然出鞘:地龙翻身?
李琰却盯着真武像缓缓转动的头颅。龟蛇雕塑的瞳孔里射出两道青光,交汇处正是阁心那方青铜日晷。他跃下横梁,日晷晷针的影子恰好指向惊蛰刻度,石盘边缘的八卦纹突然弹起,露出底下暗格。
是戚少保的手笔!随行的跛脚工匠突然跪地,独眼泛泪,先夫人曾说...话到一半忽然噤声,袖中滑出鲁班尺量起暗格尺寸。
暗格里躺着的不是兵书,而是半截腐烂的舵轮。李琰提起时,腥咸的海水滴滴答答落下,舵柄上天启三年威海卫造的铭文被蚀得模糊不清。他突然翻转舵轮,轴心处掉出枚铜钥,形制竟与文庙地宫密室的门锁吻合。
阁外忽传鸦啼。李琰推开北窗,望见振扬门方向飘起三盏孔明灯,灯罩上绘着九头蛇纹样——这是白莲教的集结信号。海风灌入时,他嗅到灯油中混着辽东松脂的气息,这种军用火油本该封存在登州军仓。
快看!王铁锁的火把照亮神像后背。真武大帝的披风下,赫然露出半幅彩绘壁画:浪涛间浮着七艘宝船,船首像却是狰狞的镇海兽。李琰的指甲刮开颜料,底下的墨线图让他呼吸一滞——这正是戚继光抗倭时用的海防雷阵图!
跛脚工匠突然敲击地面,空鼓声在东南角响起。撬开青砖后,露出个铁皮包边的木匣,匣内羊皮卷上的潮州方言让李琰眉头紧锁:...月圆夜,镇海兽目指刘公岛
阁顶传来瓦片碎裂声。李琰吹熄火把,众人屏息间,一道藕荷色身影从藻井飘落。那女子双足缠着银链,落地时却无声无息,腕间铜铃与柳明璃失踪时所戴的制式相同。
李公子好手段。女子轻笑,袖中滑出柄蛇形刃,可惜真武阁的玄机,你们只解得三成。她刀尖点向壁画中的宝船,镇海兽的眼睛突然弹开,露出个铜制窥管。
李琰就着月光望去,窥管另一端竟对准二十里外的刘公岛炮台!当他转动窥管上的刻度盘,镜中浮现的却不是岛屿,而是密密麻麻的漕船——这些本该在济宁段的粮船,此刻却满载佛郎机炮停泊在威海卫外海。
白莲教这份大礼,公子可还满意?女子蛇形刃突然刺向壁画,船帆应声碎裂,露出后面暗格里的火药引线。李琰飞身扑救时,嗅到引线浸过南海鲛油的腥气——这种遇潮不熄的火绳,唯工部军器局能制。
跛脚工匠的鲁班尺卡住机括。众人合力掀开壁画后的暗门时,海风裹着硝石气息扑面而来——暗道直通蓬莱水城的地下军械库,成箱的改良火铳贴着崇祯元年南京兵部封的条子!
好个借刀杀人!李琰踢开木箱,铅弹滚落满地,用朝廷的火器栽赃登州卫...话音未落,暗道深处传来铁索绞动声,二十具贴着孔府封条的棺材顺水漂来。
王铁锁撬开棺盖,腐臭味中混着刺鼻的硫磺。棺内铺满辽东人参,底下却藏着成捆的鲁密铳,铳管上的膛线刻法与文庙地宫的佛郎机炮如出一辙。李琰的指尖抚过铳身的九头蛇纹,突然冷笑:衍圣公倒是舍得下本钱。
阁外杀声骤起。李琰推开西窗,望见振扬门方向火光冲天。三门红衣大炮正在轰击城墙,炮身上的西洋番文在火光中清晰可辨——正是工部去年奏销的炸膛废炮!
该收网了。李琰将铜钥抛给跛脚工匠,按先夫人留下的图纸,启动蓬莱阵。
当众人奔出真武阁时,海潮声里混着机括转动的轰鸣。威海卫方向突然升起七道水柱,按照北斗七星方位排列,每个浪头都托着艘蒙冲战船——这才是戚继光真正的海防遗产,藏在水城暗道中的万历朝精锐水师!
李琰立在真武阁飞檐上,看着白莲教的漕船在改良版火龙出水的攻击下化为火海。当他展开那半张染血的海图,背面显出的朱批令他瞳孔骤缩——崇祯三年,司礼监批红:毁威海卫龙脉者,赏万金。
海风突然转向。真武阁檐角的铜铃齐齐指向刘公岛,岛上升起的狼烟中,隐约可见柳明璃的藕荷色衣角在风中翻飞。李琰握紧舵轮铜钥,知道这场暗室血誓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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